【原文】

于是众变尽，心酲醉^[1]；盘乐极，怅怀萃^[2]。阴戒期门^[3]，微行要屈^[4]。降尊就卑，怀玺藏绂^[5]。便旋闾阎^[6]，周观郊遂^[7]。若神龙之变化^[8]，章后皇之为贵^[9]。然后历掖庭^[10]，适欢馆^[11]；捐衰色^[12]，从嬿婉^[13]。促中堂之狭坐^[14]，羽觞行而无筭^[15]。秘舞更奏^[16]，妙材骋伎^[17]。妖蛊艳夫夏姬^[18]，美声畅于虞氏^[19]。始徐进而羸形^[20]，似不任乎罗绮^[21]。嚼清商而却转^[22]，增婵蜎以此豸^[23]。纷纵体而迅赴^[24]，若惊鹤之群罢^[25]。振朱屣于盘樽^[26]，奋长袖之飒 ^[27]。要绍修态^[28]，丽服扬菁^[29]。眳藐流眄^[30]，一顾倾城^[31]。展季桑门^[32]，谁能不营^[33]？列爵十四^[34]，竞媚取荣^[35]；盛衰无常，唯爱所丁^[36]。卫后兴于鬒发^[37]，飞燕宠于体轻^[38]。尔乃逞志究欲^[39]，穷身极娱^[40]。鉴戒《唐》诗^[41]：“他人是媮^[42]。”自君作故^[43]，何礼之拘？增昭仪于婕妤^[44]，贤既公而又侯^[45]。许赵氏以无上^[46]，思致董于有虞^[47]。王闳争于坐侧，汉载安而不渝^[48]。

【注释】

[1]酲醉：过瘾。酲，饱。

[2]萃：至。

[3]阴戒：暗作警戒。期门：相约于殿门。《汉书·东方朔传》曰：“（武帝常于）八九月中，与侍中常侍武骑及待诏陇西北地良家子能骑射者，期诸殿门，故有期门之号。自此始，微行以夜漏下十刻乃出。”故后名掌执兵出入护卫之官为期门。

[4]微行：即微服出行。要屈：李善注：“至尊同乎卑贱也。”

[5]怀玺（xǐ）：把皇印揣起来。藏绂（fú）：即把皇印藏起来。绂，系印的丝带，借以代印。

[6]便旋：徘徊。闾：里中门。阎：里门。也泛指乡里。

[7]郊遂：泛指郊野之地。

[8]神龙：龙为四灵之一，属灵物，故称神龙。借喻皇帝。变化：薛综注：“龙出则升天，潜则泥蟠。故云变化章明也。”此指天子龙袍堂坐，又能微服藏玺而出，如龙之变化。

[9]章：彰显。后皇：指皇帝。天子称后或元后。

[10]掖庭：宫中房舍，妃嫔居住的地方。

[11]适：往。欢馆：指皇帝欢欣而幸之馆。

[12]捐：弃。衰色：指容颜衰败的妃嫔。

[13]嬿婉：美好之貌。

[14]促：迫近。中堂：堂中央。狭坐：挤坐。

[15]羽觞：形如雀鸟的酒杯。杯体如雀，两耳如两翼。无筭：无数次。筭，同“算”。

[16]秘舞：薛综注：“言希见为奇也。”更奏：顺次进献表演。更，更迭。奏，进。

[17]妙材：技艺很好的人。骋伎：尽力发挥其伎艺。

[18]妖蛊：即妖冶，姿容美好貌。艳：美好。此有胜过之意。夏姬：郑穆公女，陈大夫御叔妻。

[19]畅：条畅，流畅。虞氏：李善注引《七略》曰：“汉兴，善歌者鲁人虞公，发声动梁上尘。”此言其声之弘亮。

[20]羸（léi）形：纤瘦柔弱之形体。

[21]任：胜任。罗绮：指罗绮之衣服。其质轻软。

[22]嚼（jué）：咬字吐音。清商：即清商曲。却转：却退转身。

[23]婵蜎：谓形体美好。此豸（zhì）：姿态艳冶。

[24]纵：耸动腾跃。赴：迅疾地按其节奏互相穿越。此乃群舞动作。

[25]罢：归。

[26]振：抛起。屣（xǐ）：鞋子。盘樽：即杯盘。

[27]奋长袖：张扬两袖。飒 （lǐ）：长貌。 ，有连续不断之意。

[28]要绍：女子体态娇媚。修态：善为娇媚之态。

[29]扬菁（jīng）：显现出鲜美的华采。菁，华英。

[30]眳（míng）：眉睫之间。藐：视容美好。流眄（miǎn）：流观。

[31]倾城：语出李延年歌：“北方有佳人，绝世而独立，一顾倾人城，再顾倾人国。”后以“倾城”“倾国”形容绝世美女。

[32]展季：即春秋时鲁僖公大夫，姓展，名禽，字季，以柳下为食邑，故称柳下季。谥曰惠，又称柳下惠。桑门：沙门。

[33]营：惑。此言受骋伎者的妙技所迷惑。

[34]列爵：颁列的爵位。

[35]竞媚取荣：后宫之人，争着献媚，取其荣宠。

[36]丁：言当意于宠爱之事。

[37]卫后：指汉武帝卫皇后，字子夫。鬒（zhěn）发：黑发。

[38]飞燕：即孝成皇后赵飞燕。《汉书·孝成班倢伃传》曰：“孝成赵皇后，本长安宫人……属阳阿公主，学歌舞，号曰飞燕。成帝尝微行出，过阳阿公主，作乐。上见飞燕而悦之，召入宫，大幸。有女弟复召入，俱为倢伃，贵倾后宫。”

[39]逞志：快其心意。逞，快。究欲：穷极私欲。

[40]穷身极娱：终身尽情欢乐。

[41]鉴戒：引他事以为警戒。《唐》诗：指《诗经·唐风·山有枢》。薛综注：“唐诗刺晋僖公不能及时以自娱乐。曰：‘子有衣裳，弗曳弗娄。宛其死矣，他人是媮。’言今日之不极意恣娇，亦如此也。”从全诗看，明显劝告贵族们活一天就要享乐一天，不要吝惜财物，否则死后，全归别人。

[42]媮：通“偷”，取。

[43]作故：此指由君之所作开始，则为古事。

[44]昭仪：汉时后宫女爵名。婕妤：一作“倢伃”，汉时宫女称号。加封婕妤为昭仪，指赵飞燕妹与傅倢伃事。《汉书·孝成班倢伃传》曰：“上见飞燕而悦之，召入宫，大幸。有女弟复召入，俱为倢伃，贵倾后宫……后月余，乃立倢伃为皇后……后宠少衰，而弟绝幸为昭仪。”又曰：“元帝既重傅倢伃，及冯倢伃亦幸，生中山孝王，上欲殊之于后宫，以二人皆有子为王，上尚在，未得称太后，乃更号曰昭仪，赐以印绶，在倢伃上。昭其仪，尊之也。”

[45]贤：即董贤。据《汉书·董贤传》载，哀帝立，贤随太子，官为郎。为人美丽自喜，哀帝望见，说其仪貌，拜为黄门郎。由是始幸，宠爱日甚，旬月间赏赐累万，贵震朝廷，封贤为高安侯，以贤代丁明为大司马卫将军。贤年二十二，为三公，常给事中领尚书。

[46]赵氏：指赵飞燕。《汉书·孝成班倢伃传》载，许美人御幸孝成皇帝，有身，其十月中宫乳（产子）。（赵）昭仪谓成帝曰：“常绐我言从中宫来。即从中宫来，许美人儿何从生中？许氏竟当复立邪？”怼，以手自 ，以头击壁户柱，从床上自投地，啼泣不肯食。帝亦不食。昭仪曰：“陛下常自言：约不负女，今美人有子，竟负约，谓何？”帝曰：“约以赵氏故，不立许氏，使天下无出赵氏上者，毋忧也。”

[47]思致董于有虞：《汉书·董贤传》载，上宠董贤，置酒麒麟殿，上有酒所，从容视贤笑曰：“吾欲法尧禅舜，何如？”闳进曰：“天下乃高皇帝天下，非陛之有也。陛下承宗庙，当传子孙于亡穷。统业至重，天子无戏言。”上默然不说。是知汉哀帝欲使董贤为虞舜，以当天命。

[48]载：年代。此谓汉之世运。渝：改变。

【翻译】

于是各种变幻已尽，天子观众满心陶醉；盘游之乐到了极点，怅惘之情死灰复燃。邀约护卫同好等等，微行出宫若贱所为。放弃尊位屈就卑微，将其皇印深深藏匿。遍观近郊远遂之物，往来乡间里巷之内。变化犹如神龙无已，彰明天子龙德高贵。然后历经妃嫔掖庭，前往皇帝欣欢之馆；捐弃华落色衰之女，追逐芳龄美容嬿婉。拥在中堂促迫而坐，鸟形酒樽举次难算。稀见之舞挨次进献，妙材骋伎精彩表演。妖冶之女美胜夏姬，歌声远比虞公弘婉。始时徐徐趋进，其体柔弱纤纤；仿佛难于自持，不任绮罗衣衫。口吐清商之曲，欲步将身逆转，更添妖姿媚态，实在富于冶艳。纷纷纵体轻举，赴节迅疾矫健，宛如惊鸿飞起，成群相随而还。振起红底丝履，舞于杯盘之间，挥举长长双袖，不断滚动舒卷。体态娇媚，善于打扮，衣服鲜丽，华彩灿烂。眉清目秀，流眄勾男，一顾倾城，绝世之妍。即使洁士展禽，或者佛门僧人，谁不受之迷惑？谁不为之动情？后宫列爵十有四等，竞相献媚获取宠幸，盛衰贵贱不会永恒，唯有帝爱必须当心。卫皇后获宠于发美，赵飞燕得爱于体轻。于是逞其心意，穷其欲情，终其一生，尽其娱兴。以《唐风》诗意为鉴戒，避免死后财物改姓。从君所为开始，当以法度相循，何必拘泥古礼，厚其古而薄今？只要皇帝宠爱，婕妤增号昭仪，董贤位卑为郎，封侯居公要职。孝成皇帝偏爱飞燕，约许天下无出赵氏，孝哀皇帝独宠董贤，欲将天下拱手与之。王闳于旁极力争谏，汉之国柄方安未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