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谢法曹　赠别^[1]惠连

昨发赤亭渚^[2]，今宿浦阳汭^[3]。方作云峰异^[4]，岂伊《千里别》^[5]。

芳尘未歇席^[6]，涔泪犹在袂^[7]。停舻望极浦^[8]，弭棹阻风雪^[9]。

风雪既经时，夜永起怀思^[10]。泛滥北湖游^[11]，岧亭南楼期^[12]。

点翰咏新赏^[13]，开袠莹所疑^[14]。擿芳爱气馥^[15]，拾蕊怜色滋^[16]。

色滋畏沃若^[17]，人事亦销铄^[18]。子襟怨勿往^[19]，谷风诮轻薄^[20]。

共秉延州信^[21]，无惭仲路诺^[22]。灵芝望三秀^[23]，孤筠情所托^[24]。

所托已殷勤^[25]，祗足搅怀人^[26]。今行嶀嵊外^[27]，衔思至海滨^[28]。

觌子杳未僝^[29]，款睇在何辰^[30]。杂佩虽可赠^[31]，疏华竟无陈^[32]。

无陈心悁劳^[33]，旅人岂游遨^[34]。幸及风雪霁^[35]，青春满江皋^[36]。

解缆候前侣^[37]，还望方郁陶^[38]。烟景若离远^[39]，末响寄琼瑶^[40]。

【注释】

[1]赠别：于光华《重订文选集评》曰：“惠连有《西陵遇风献灵运》五首，此诗即拟之也。”并引方伯海语曰：“篇中摹拟之过，不无损才；然其一片缠绵往复，亦可谓善于言情。”此评大体不差。

[2]赤亭：亭名。谢灵运《富春渚》诗：“定山缅云雾，赤亭无淹薄。”渚：水边。

[3]浦阳：地名。汭：河流弯曲处。

[4]云峰：高入云之山。异：分开。

[5]岂伊：岂惟。伊，助词。《千里别》：古曲名。

[6]芳尘：谓灵运所行处。未歇席：未得于席上歇息。席，坐垫等用具。

[7]涔（cén）泪：泪下流。

[8]舻：船。极浦：遥远的水边。

[9]弭棹：犹言停船。阻风雪：为风雪所阻。

[10]夜永：即永夜，长夜。

[11]泛滥：此谓漫游。

[12]岧亭：楼高貌。期：邀约同游。张铣注：“‘北湖游’‘南楼期’，谓却叙前事也。”

[13]点翰：挥笔。咏：写。新赏：赏心之新景。

[14]开袠（zhì）：即读书。袠，即帙，书套。打开书套意含阅读之意。莹所疑：使所疑之处得以明白。莹，使明白、觉悟。

[15]擿（zhāi）芳：采摘花朵。擿，同“摘”。气馥：花之香气。

[16]拾蕊：拾起花瓣。蕊，此指花瓣。滋：润泽。

[17]沃若：即沃然，茂盛。

[18]销铄：销熔。此处意为衰散。吕延济谓“色滋”两句意为：“草木滋繁则反枯槁，人事至盛亦畏销铄，谓衰散也。”

[19]子襟：同“子衿”。《诗经·郑风·子衿》：“青青子衿，悠悠我心，纵我不往，子宁不嗣音。”怨勿往：因友朋间不复来往而生怨。

[20]谷风：《诗经·邶风》篇名。毛序曰：“《谷风》刺幽王也。天下俗薄，朋友道绝焉。”诮轻薄：责备世俗交友的轻浮刻薄。刘良注：“《子衿》《谷风》皆诗篇名。刺风俗轻薄而朋友道绝不相往来。”

[21]共秉延州信：共同持守如吴季札对徐君那样的信用。

[22]仲路诺：仲路指仲由，字子路，孔子弟子。《论语·颜渊》：“子路无宿诺。”刘宝楠《论语正义》：“《说文》：宿，止也。引申之有久义……子路有闻即行，故无留诺。”吕向谓“共秉”二句意为“言执信不惭此二人”。

[23]灵芝望三秀：意为如灵芝之盼同类，我亦期盼与至亲至友相处。三秀，灵芝草的别名。灵芝一年开花三次，故又称三秀。屈原《九歌·山鬼》：“采三秀兮于山间。”

[24]孤筠情所托：意为我孤单地生活，只有向箭竹寄托坚贞高洁之情。孤筠，孤单的箭竹。箭竹性坚韧质美。

[25]所托已殷勤：意为我所寄托的思念之情，可谓诚挚恳切。

[26]祗足：只可。搅怀人：搅乱所思之人的心情。

[27]嶀嵊（tū shèng）：二山名。嶀山在今浙江嵊州北，嵊山在嵊州东，二山相对。

[28]衔思：心积思念之情。

[29]觌（dí）：见。杳：犹渺茫。未僝（zhuàn）：此指未有相见之时。僝，相见。

[30]款睇：犹言极欲相见。款，李善注引《字林》：“款，诚也，意有所欲也。”睇，见。何辰：何时。

[31]杂佩：吕向注：“杂，结也。言结芳草为佩。”

[32]疏华竟无陈：吕向注：“折疏麻之华以赠离居。竟无陈谓无所寄。”《楚辞·九歌·大司命》：“折疏麻兮瑶华，将以遗兮离居。”洪兴祖《楚辞补注》：“瑶华，麻花也。其色白，故比于瑶。此花香，服食可致长寿。”

[33]悁（juàn）劳：急躁愁苦。

[34]旅人：此指谢灵运。岂游遨：难道是为了游乐。

[35]霁：风雪停息而天空放晴。

[36]青春：春色。江皋：江岸。

[37]解缆：解开系船之绳索，犹言乘船。前侣：李周翰注：“解缆望前行之徒。”即谓先于我乘船之人。

[38]还望：意为回望又忆及思念之人。郁陶：忧思积聚貌。

[39]烟景：云烟缭绕的景致。

[40]末响寄琼瑶：意为此后将以书信投寄以报知音讯。末响，犹言在此后之音讯。响，音讯。琼瑶，《诗经·卫风·木瓜》：“投我以木桃，报之以琼瑶。”后以琼瑶指别人酬答的礼品或投赠诗文、书信。

【翻译】

昨日出发在赤亭水畔，今日已泊宿在浦阳水湾。我俩啊，已然分隔着这入云的高山，岂能再听您把《千里别》的古曲拨弹。

您行经之处，身不暖席，频频变换，涔涔泪下，打湿我袖口、衣衫。瞭望遥远的水边，我就此停船，就此停船，还因前途被风雪阻拦。

漫天风雪历久不断，漫漫长夜，勾起我的思绪缠绵。还记得在北湖遍游观览，高峻的南楼上，相约游玩。

挥笔作诗，写下这新的赏心景观，开卷阅读，一同解释种种困惑疑团。采摘鲜花，我们都爱它郁香飘散，更爱它色泽鲜润，才拾起零落的花瓣。

娇鲜至极则会枯槁，花儿也怕茂盛滋繁，兴隆之后必是衰败，人间事也是如然。《子衿》诗怨忿那朋友间不再往还，《谷风》诗责备那交友的轻薄、冷淡。

我俩啊，要学那吴季札执信无憾，我俩啊，要无惭于子路那样的重诺儿男。如灵芝盼同类，我渴望与亲朋朝夕相伴，唯将这坚贞的情愫，向孤单的箭竹倾谈。

寄托之情是一片诚挚肝胆，却只能把您的心情搅乱。如今我已越过嶀、嵊两山，心里积淀的这份思念，已到海岸。

想见您，却渺茫无路，相见实难，这渴望着的相见，竟在何时、早晚。用芳草结成腰佩，虽想赠您，路途遥遥，连折下的麻花也无可寄传。

无可远寄啊，我心急躁愁烦，远行的您啊，难道是为了游玩。所幸啊，风雪骤停，天空放晴转暖，江岸上一派春色布满。

望着远行的人，我驶船解缆，总忆念着您啊，回头望，忧思积聚。这一路云烟缭绕的山水，将我们远远隔断，此后的音讯，只有靠寄远的信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