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张廷尉　杂述^[1]绰

太素既已分^[2]，吹万著形兆^[3]。

寂动苟有源，因谓殇子夭^[4]。

道丧涉千载^[5]，津梁谁能了^[6]。

思乘扶摇翰^[7]，卓然凌风矫^[8]。

静观尺棰义^[9]，理足未常少^[10]。

囧囧秋月明^[11]，凭轩咏尧老^[12]。

浪迹无蚩妍^[13]，然后君子道^[14]。

领略归一致^[15]，南山有绮皓^[16]。

交臂久变化^[17]，传火乃薪草^[18]。

亹亹玄思清^[19]，胸中去机巧^[20]。

物我俱忘怀，可以狎鸥鸟^[21]。

【注释】

[1]杂述：于光华《重订文选集评》引方伯海评此诗语曰：“会一部《庄子》，以立言大意总归于清虚无为，顺其自然而已。其曰去机巧，俱忘怀，乃作诗之旨。”此评论正合于锺嵘《诗品》所谓“世称孙（绰）、许（询），弥善恬淡之词”之论。按，张廷尉，当作孙廷尉，指孙绰。

[2]太素：古代指构成宇宙的物质。班固《白虎通·天地》：“始起先有太初，然后有太始，形兆既成，名曰太素。”万物形兆既成，乃为天地已分之后，故“太素既已分”意即宇宙由混沌的原始状态分为天地两域。

[3]吹万著形兆：意谓风吹所至，及于万物，使之得以生养而各具不同之形态。吹万，风吹所至，及于万物。形兆，迹象，征兆。此处意为形态。

[4]“寂动”二句：意为万物或动或静，非同一源，故亦无寿夭之分；倘若认为万物动静同是一源，则可以说长命者为寿，未成年死者为夭了。寂动，指万物各自的行动与止息。苟，假如。源，根源。殇子，未成年而死者。夭，夭亡。

[5]道丧：万物以生、万物以成之道已丧。道，《管子·内业》：“万物以生，万物以成，命之曰道。”涉：历。

[6]津梁：桥梁，或指起桥梁作用之事物。此指通晓道之途径。了：明白。

[7]扶摇：盘旋而上之暴风。翰：原意为鸟羽。此指大鹏。

[8]卓然：高飞貌。矫：飞。

[9]静观尺棰义：以尺杖日取其半而万事不竭，喻世间时日，人生亦往复无穷。尺棰义，《庄子·天下》曰：“一尺之棰，日取其半，万世不竭。”吕延济注：“棰，杖也。言一尺之杖，分五寸为夜，五寸为昼。昼，阳也，主生；夜，阴也，主死。昼复夜，死复生，虽一尺之杖，无有穷时。”

[10]理足未常少：意谓尺杖日分，以理推知，将足以分析以至无穷而未曾减少。此亦喻世间时日，生死往复足以无穷尽，而未有增减。

[11]囧囧：明亮。

[12]轩：栏杆。咏：歌颂，赞美。尧老：唐尧、老子。李善注：“尧及老子，玄宗之太师。”

[13]浪迹：放浪不拘。蚩（chī）：丑。妍：美。

[14]君子道：德才之士所循之道。

[15]领略归一致：意为须领会到世间之理虽多而殊途，然其精要之处则是相同的。领略，领会。一致，相同。

[16]南山：指商洛山。绮皓：即商山四皓：东园公，绮里季、夏黄公、甪里先生。

[17]交臂久变化：李善注：“《庄子》仲尼谓颜回曰：‘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，可不哀与！’郭象曰：‘夫变化不可执而留也，故虽执臂相守而不能令停。若哀死者，则此亦可哀也。今人未尝以此为哀，奚独哀死邪！’”

[18]传火乃薪草：用柴草续火，在前的柴草烧完，火也传到后面的柴草上，火种于是可得传续不绝。《庄子·养生主》：“指穷于为薪，火传也，不知其尽也。”“交臂”二句意为：世间万物瞬刻皆在变化，谁也不可固守而令停；而柴草相继，则火种可以不灭。此喻人强求不死则不可得，唯养心则命可续而不绝。

[19]亹亹（wěi）：勤勉不倦貌。玄思：深思。清：清静无为之道。

[20]机巧：机巧之心，即智巧变诈之心。《庄子·天地》曰：“有机械者必有机事，有机事者必有机心，机心存于胸中，则纯白不备，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，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。”

[21]狎：亲近，亲密。刘良注：“彼我忘怀，则禽兽不惧于已。”

【翻译】

混沌的宇宙，已然分开了大地苍天；风吹万物，万物才能将各自的形态呈现。

假如万物的行止同出一源，才可说长命为寿；夭是死去的少年。

万物自然生存之道，丧失已千载久远；此道之理，谁能明了，谁能分辨。

直想骑上大鹏，在暴风中盘旋；卓然高飞，在云霄之间。

静静地思考这“尺棰”含义，时光、人生往复，不尽连绵；依理足证，这时光、这人生何曾损减。

多么明亮，秋月高悬；凭依栏杆，礼赞唐尧、老子圣贤。

若做到放浪无拘，无丑无妍；此后方可得君子所循之道不浅。

须领会天下之道虽殊途，但却有共同的至理真言；悟此理，才会有商山四皓的鹤发童颜。

交臂相守，谁又可扼住世物的瞬刻万变；以薪传火，养心顺变，方可使性命长延。

将这“无为”之道深思不倦；除却这心中的智巧权变。

不介意物与我差别万千；可与海鸥亲近，可与万物一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