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潘黄门　悼亡^[1]岳

青春速天机^[2]，素秋驰白日^[3]。

美人归重泉^[4]，凄怆无终毕^[5]。

殡宫已肃清^[6]，松柏转萧瑟^[7]。

俯仰未能弭^[8]，寻念非但一^[9]。

抚襟悼寂寞^[10]，恍然若有失^[11]。

明月入绮窗，仿佛想蕙质^[12]。

消忧非萱草^[13]，永怀宁梦寐^[14]。

梦寐复冥冥^[15]，何由觌尔形^[16]。

我惭北海术^[17]，尔无帝女灵^[18]。

驾言出远山^[19]，徘徊泣松铭^[20]。

雨绝无还云^[21]，华落岂留英^[22]。

日月方代序^[23]，寝兴何时平^[24]。

【注释】

[1]悼亡：刘良注：“谓悼妇诗。”故知此诗所拟乃潘岳之《悼亡诗》。潘岳丧妻，作《悼亡诗》三首（载《文选》卷第二十三）、《悼亡赋》（载《艺文类聚》卷三十四）、《哀永逝文》（载《文选》卷第五十七），故《晋书·潘岳传》谓：“岳美姿仪，辞藻绝丽，尤善为哀诔之文。”只是江淹的拟诗，非特只取《悼亡诗》为本，诚如于光华《重订文选集评》引孙月峰语谓此拟诗“兼摘‘永逝’（按，即《哀永逝文》），此可知江淹所仿为潘岳哀婉风格，或者说，江淹以为潘岳诗作风格，主要是以述哀痛丧为主。”锺嵘《诗品》论潘、陆（机）之轩轾，以“潘才如江”为评，似着重于潘诗辞藻华丽一面而言，与江淹之识见，似有不同也。

[2]天机：潘岳《悼亡诗》之三“曜灵运天机”句张铣注：“天机者，言天运动有机关也。”意即春、夏、秋、冬之天道运行，仿佛有机关控制。

[3]素秋：秋季，用以喻人之晚暮年衰。驰白日：时日急驰而逝。“青春”二句意谓：天道运行似有控制，所以春秋代序，时日驰逝，青春年少转眼已近人之迟暮。

[4]美人：此指潘岳之妻。归重泉：即死去。重泉，犹黄泉、九泉。

[5]凄怆：悲伤。无终毕：无终了之时。

[6]殡宫：古代临时停放灵柩的地方。此处指亡妻之坟墓。肃清：寂寞凄凉。

[7]松柏：李善注：“仲长子《昌言》曰：古之葬者，松柏梧桐以识其坟。”此谓亡妻坟上之松柏。转萧瑟：回旋着秋风萧瑟之声。

[8]俯仰：借指片刻时间。弭（mǐ）：平息，消灭。

[9]寻念：长思哀念。非但一：吕延济注：“非但一涂。”意即不仅一个方面。

[10]抚襟：抚摸亡妻的衣物。悼寂寞：哀伤自己孑然一身的寂寞。

[11]恍（huǎng）然：恍恍惚惚，心神不定。

[12]仿佛：此指模糊的形影。潘岳《悼亡诗》之一：“帏屏无仿佛，翰墨有余迹。”蕙质：吕向注：“蕙质言体质芬芳如兰蕙。”此指亡妻散发香气之体态。

[13]萱草：忘忧草。《诗经·卫风·伯兮》：“焉得谖草，言树之背。”毛传：“谖草令人忘忧。”《释文》：“谖，本又作‘萱’。”

[14]永怀：永远的怀念。宁梦寐：宁愿长入睡梦之中。“消忧”二句意谓：此等亡妻之忧，非萱草可消除，宁愿长入睡梦得见亡妻而解永思。

[15]冥冥：昏暗不明。

[16]觌（dí）：见。尔形：此指亡妻之形貌。

[17]北海术：谓与死者相见之术。《列异传》载，北海营陵，有道士能使人与死人相见。同郡人妇死已数年，闻而往见之曰：愿令找一见死人不恨。遂教其见之。于是与妇人相见，言语悲喜，恩情如生，良久乃闻鼓声，恨恨不能出户，掩门乃走，其裾为户所闭，掣绝而去。后岁余，此人死，家葬之，开见妇棺盖下有衣裾。

[18]帝女灵：指巫山神女梦与人会的灵术。帝女，即巫山神女。

[19]驾言：驱车。言，语助词。远山：坟墓。

[20]铭：墓碑。

[21]雨绝无还云：雨停后，雨云再也不回返了。

[22]华落岂留英：花已坠落，枝上岂可再有花片。华，花。英，花片。“雨绝”“花落”意谓妻死而不能再复生。

[23]代序：岁月、季节顺次更替。此指时日不断流逝，岁月已久。

[24]寝兴：坐卧。寝，卧。兴，起。何时平：指思忆亡妻之情何时可平。

【翻译】

春秋代序，天道运行，真有机关暗藏，才是少年，不觉迟暮，时日竟如此匆忙。

魂归九泉，爱妻舍我而亡，无终无了，这份丧妻的悲怆。

亡妻的坟头寂寞凄凉，墓旁的松柏间，萧瑟的秋风阵阵回荡。

无一刻可把你忘，这长思哀念的事，非只一桩。

痛悼自己的孤寂，抚摸你昔日的衣裳，若有所失，精神总是这般惚惚恍恍。

明月透入雕花饰彩的纱窗，真想再见你，朦胧中如兰蕙般的身影、模样。

纵然是忘忧草，也排遣不了这丧妻的郁怏，再见亡妻，解我思念，宁愿长入梦乡。

睡梦中，却总是一片昏暗无光，何由得见到你体态脸庞。

自愧啊，没有那与亡妻会见的法术，爱妻啊，你也没有梦中与我相见的灵术，如神女在高唐。

就要驱车离开你的墓地坟岗，又一次徘徊悲泣在松林间，你的墓碑旁。

你死而不还，真如这雨后，雨云再不会聚集回往，你死而不还，真如花落后，枝头再不会有花朵开放。

一年四季，总这么顺次更替，时光就这么流淌，何时才能平复，我悼念亡妻的情思绵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