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其旁则有云梦雷池^[1]，彭蠡青草^[2]。具区洮滆^[3]，朱浐丹漅^[4]。极望数百^[5]，沆 皛溔^[6]。爰有包山洞庭^[7]，巴陵地道^[8]，潜逵傍通^[9]，幽岫窈窕^[10]。金精玉英瑱其里^[11]，瑶珠怪石琗其表^[12]。骊虬摎其址^[13]，梢云冠其㟽^[14]。海童之所巡游^[15]，琴高之所灵矫^[16]。冰夷倚浪以傲睨^[17]，江妃含 而 眇^[18]。抚凌波而凫跃^[19]，吸翠霞而夭矫^[20]。若乃宇宙澄寂^[21]，八风不翔^[22]。舟子于是搦棹^[23]，涉人于是 榜^[24]。漂飞云^[25]，运艅艎^[26]。舳舻相属^[27]，万里连樯^[28]。溯洄沿流^[29]，或渔或商。赴交、益^[30]，投幽、浪^[31]，竭南极^[32]，穷东荒^[33]。尔乃 雰祲于清旭^[34]，觇五两之动静^[35]。长风 以增扇^[36]，广莫 而气整^[37]。徐而不 ^[38]，疾而不猛^[39]。鼓帆迅越^[40]，䞟涨截泂^[41]。凌波纵柂^[42]，电往杳溟^[43]。䨴如晨霞孤征^[44]，眇若云翼绝岭^[45]。倏忽数百^[46]，千里俄顷^[47]。飞廉无以睎其踪^[48]，渠黄不能企其景^[49]。于是芦人渔子^[50]，摈落江山^[51]。衣则羽褐^[52]，食惟蔬鲜^[53]。栫淀为涔^[54]，夹 罗筌^[55]。筩洒连锋^[56]，罾䍣比船^[57]。或挥轮于悬碕^[58]，或中濑而横旋^[59]。忽忘夕而宵归^[60]，咏采菱以叩舷^[61]。傲自足于一呕^[62]，寻风波以穷年^[63]。

【注释】

[1]云梦：古泽名。说法纷纭，大致包括今湖南益阳、湘阴以北，湖北江陵、安陆以南，武汉市以西地区。雷池：水名。即大雷水。今名扬溪河，在安徽望江南。

[2]彭蠡：湖名。在今江西。因湖接鄱阳山，又名鄱阳湖。青草：湖名。李善注引《吴录》：“巴陵县有青草湖。”巴陵即今岳阳，在湖南。

[3]具区：亦湖泽名。即今太湖。在江苏苏州，跨江、浙二省。洮（yáo）、滆（gé）：二湖名。洮湖，在江苏溧阳、金坛两县境内。李善注引《风土记》：“阳羡县西有洮湖。”滆湖，一名西滆湖，俗称沙子湖。在江苏武进西南，东连太湖。郦道元以为五湖之一。

[4]朱：朱湖。李善注引《水经注》：“朱湖在溧阳。”溧阳在今江苏。浐（chǎn）：浐湖。李善注引《水经注》：“沔水又东，得浐湖，水周三四百里。”浐湖在汉水旁。丹：丹湖，李善注引《水经注》曰：“丹湖在丹阳。”丹阳，在今江苏东南部及浙江西部。漅：漅湖，李善注：“漅湖在居巢。”在今安徽巢县西，即今巢湖。

[5]极望：极目远望。数百：指广大数百里宽。

[6]沆 （hàng yǎng）：广大无边的样子。皛溔（xiǎo yǎo）：水又深又白。

[7]包山洞庭：包山，即苞山。《清统志》曰：“江苏苏州府，包山在吴县西南太湖中，所谓洞庭西山也。”《水经·沔水》郭璞注：“湖（指太湖）有苞山，《春秋》谓之夫椒。山有洞室，入地潜行，北通琅邪东武县，俗谓之洞庭。旁有青山，一名夏架山。山有洞穴，潜通洞庭（指巴陵洞庭）。”高步瀛《文选李注义疏》：“吴中太湖，与巴陵洞庭相通，故亦有洞庭之名。”

[8]巴陵地道：传说巴陵洞庭下有地道。《山海经·海内东经》郭璞注：“洞庭，地穴也。在长沙巴陵。今吴县南太湖中有包山，下有洞庭穴道，潜行水底，云无所不通，号为地脉。”

[9]潜逵：指洞庭水下地道。逵，道。傍通：四通八达。

[10]幽岫（xiù）：指地穴幽深。窈窕：形容地穴曲折而有奇状。

[11]金精：金之精华。玉英：玉之精品。瑱（tiàn）：以玉塞耳为瑱。引申为填充。里：指地穴内。

[12]瑶珠：美玉珍珠。琗（cuì）：珠玉光彩杂错。表：指地穴外。

[13]骊虬（qiú）：骊龙。摎（jiū）：盘绕。址：地基，指包山脚下。

[14]梢云：高云，瑞云。李善注引《瑞应图》：“梢云，瑞云。人君德至则出，若树木梢梢然也。”㟽（biǎo）：山巅。

[15]海童：传说中的海中神童。

[16]琴高：传说中仙人名。《列仙传》记载，琴高，战国赵人，能鼓琴，为宋康王舍人。学修炼长生之术，游于冀州涿城之间，后入涿水取龙子，与弟子期某日返。至时，琴高果乘赤鲤而出，留一月余，复入水去。灵矫：神游。矫，飞。李善注“言飞而去来其中”。

[17]冰夷：传说中的河神。《山海经·海内北经》：“从极之渊深三百仞，维冰夷恒都焉。”又作“冯夷”。傲睨（nì）：傲然侧视，目空一切。

[18]江妃：传说中的仙女。妃，亦作“斐”。据《列仙传》记载，江妃二女，游于江汉之滨，遇郑交甫，仙女以佩珠相赠，交甫行数十步，佩珠与仙女皆不见。含 （pín）：面带愁容。 （mián）眇：远眺。

[19]抚：指手拂水波。凌波：起伏的波浪。凫跃：指仙人又似凫鸟游跃水上。

[20]翠霞：吕向注：“江上青气也。”夭矫：悠然自得的样子。

[21]宇宙：指天地。澄寂：清澄寂静。

[22]八风：八方之风。八风各家名目不一，依《吕氏春秋·有始》则为炎风、滔风、熏风、巨风、凄风、 风、厉风、寒风。不翔：不动。

[23]舟子：船夫。搦（nuò）：持，掌。棹（zhào）：划船的工具。

[24]涉人：即舟子，船夫。 （yǐ）：止，停止。榜（bàng）：船棹，亦为划船工具。

[25]漂：漂流。飞云：船名。《吴都赋》刘渊林注：“飞云，吴楼船之有名者。”

[26]艅艎（yú huáng）：船名。亦作“馀皇”。《春秋左传·昭公十七年》：“楚师继之，大败吴师，获其舟馀皇。”

[27]舳舻（zhú lú）：此泛指船只。舳，船尾。舻，船头。属（zhǔ）：连。

[28]樯：桅杆，挂帆所用。

[29]溯洄（huí）：逆流而上。沿流：顺流。

[30]交、益：古代二州名。交州，汉始封，今广西苍梧为首府。益州，故地大部在今四川境内。

[31]幽、浪：古地名。幽，幽州。故地为今河北北部及辽宁一带。浪，乐郎郡，汉武帝始置。《汉书·武帝纪》：“朝鲜斩其王右渠降，以其地为乐浪、临屯、玄菟、真番郡。”

[32]竭：尽。南极：南方极远之地。

[33]穷：尽。东荒：东方荒远之地。

[34] （lì）：又作“ ”，伺视。雰祲（fēn jìn）：阴阳二气相侵所形成的征象不祥的云气。清旭：清晨日始出之时。旭，日初出。

[35]觇（chān）：窥视。五两：即 ，古代测风的一种设置，楚人叫五两。李善注引《兵书》：“凡候风法，以鸡羽重八两，建五丈旗，取羽系其巅，立军营中。”此句言测定风向阴晴，非关兵事。

[36]长风：巨风。 （wěi）：风大的样子。增扇：频吹。增，加多。

[37]广莫：风名。八风之一，指北风。 （lì）：风劲吹的样子。气整：风力齐整。

[38] （wěi）：风力迟软的样子。

[39]疾：指风迅疾。

[40]鼓帆：风吹船帆涨满的样子。迅越：迅速飞度。

[41]䞟（pò）：越过。涨：指宽广的样子。截：横渡。泂（jiǒng）：与涨同义，均指江面开阔深广。

[42]凌波：指破浪向前。纵柂（duò）：灵活自如地掌握船舵。柂，船䑨，在船尾调正方向的工具。

[43]电往：如闪电般往前。杳溟（yǎo míng）：渺茫绝远之处。

[44]䨴（duì）：云急飞的样子。晨霞：朝霞。孤：独。征：行。

[45]眇（miǎo）：仔细观察。云翼：大鹏鸟翅如垂天之云（天边的云）。《庄子·逍遥游》：“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……怒而飞，其翼若垂天之云。”绝岭：飞度山岭。

[46]倏（shū）忽：形容时间短暂，一会儿。

[47]俄顷：须臾之间，亦形容时间短暂。

[48]飞廉：传说中的神禽名。善走。据晋灼《史记》注：“身如鹿，头如雀，有角而蛇尾，文如豹文。”睎（xī）：视。踪：踪迹。

[49]渠黄：相传周穆王有八骏，渠黄为其中之一。企：踮起脚跟。此指企望。景：“影”的古字。

[50]芦人漁子：伐芦捕鱼之人。

[51]摈落：李善注：“谓被斥摈而漂落也。”摈，弃。

[52]羽：以毛所织之衣。褐：以粗毛粗麻所织之衣。

[53]蔬：野菜。鲜：指鱼。

[54]栫（jiàn）：用柴木堵塞。淀：刘渊林《吴都赋》注：“淀如渊而浅。”涔（qián）：积柴木于水中以捕鱼。《尔雅·释器》：“椮谓之涔。”郭璞注：“今之作椮者，聚积柴木于水中，鱼得寒，入其里藏隐，因以簿围捕取之。”可见为古代一种捕鱼方法。

[55] （cóng）：小水流入大水的地方。《诗经·大雅·凫鹥》毛传：“ ，水会也。”筌（quán）：捕鱼之器，竹制。

[56]筩（tǒng）洒：此指投钓钩。筩，捕鱼器。指用筩捕鱼。洒，李善注：“旧说曰：‘筩洒，钓名也。’”连锋：鱼钩相连。锋，此指鱼钩。

[57]罾䍣（zēng léi）：皆捕鱼网。比船：李周翰注：“比船，下网之船而相比行。”指下网的船只相并而行。

[58]轮：收卷钓丝的转轮。悬碕（qí）：高峻的岸湾。碕，同“圻”，曲岸。

[59]中濑（lài）：濑中，在急流中间。濑，湍急之水。横旋：船在急流中横旋。

[60]忽：迅疾，指时间过得飞快。忘夕而宵归：竟忘了傍晚已临，至夜方归。

[61]采菱：乐曲名。《淮南子·说山训》：“欲美和者，必先始于阳阿、采菱。”高诱注：“阳阿采菱，乐曲之和声。”叩舷（xián）：拍打船边。

[62]傲：傲然。自足：自我安乐。呕：讴，歌唱。

[63]寻：追寻。风波：风浪，喻渔人在江上的漂泊生活。穷年：百年，终身。

【翻译】

与江水旁通的湖泽有云梦、雷池，彭蠡青草。太湖洮滆，朱浐丹漅。极目远望，茫茫数百里；无边无际，一片水浩渺。包山之下，天然石室，巴陵洞庭，藏伏地道。水底潜行，无所不达，幽远深邃，曲折迴绕。黄金精华，美玉精品，充满地穴；宝玉珍珠，奇异怪石，闪烁山坳。骊龙盘踞包山脚下，瑞云飘山，高高笼罩，海童巡游其中，琴高神游飘飘。冰夷倚浪，傲然侧视，江妃带愁，江上远眺。神仙手拂起伏波浪，啜饮翠霞，悠然逍遥。至于天地宇宙，清明寂静，风波不动，八风不翔。舟子撑船，缓缓前行，船夫弃棹，任船飘荡。湖面飘飞云，江上泛艅艎。舟船如云，首尾相接，篷帆一片，万里飞扬。有的逆溯而上，有的顺流而下，有的捕鱼为生，有的远涉经商。远赴交州、益州，奔向幽州、乐浪。到达南极，穷尽东方。细视清晨不祥之雾，观察江上风向动静。巨风激烈，频频劲吹，北风呼啸，风力齐整。有时江风徐缓而不弱，有时迅疾而不猛。风满船帆，急速前驰，穿越激流，横渡过江。如云霞急飞，朝霞独行，似大鹏之翼，飞越绝顶。顷刻数百里，千里只一瞬。快似飞廉不能追其踪，疾如渠黄不能望其影。于是樵夫舟子，流落江山。身穿粗布衣裳，只食野菜鱼鲜。木柴壅水捉鱼，河口安上鱼筌。投下筩，洒下钩，密密麻麻，又布罾，又抛网，渔船并行。有时垂钓水弯悬崖，有时急流横船撒网。不觉傍晚已临，深夜方归，哼着采菱曲，拍着船舷。渔歌一曲，傲然自得，笑逐风波，以终百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