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尔乃域之以盘岩^[1]，豁之以洞壑^[2]。疏之以沲汜^[3]，鼓之以朝夕^[4]。川流之所归凑^[5]，云雾之所蒸液^[6]。珍怪之所化产^[7]，傀奇之所窟宅^[8]。纳隐沦之列真^[9]，挺异人乎精魄^[10]。播灵润于千里^[11]，越岱宗之触石^[12]。及其谲变儵恍^[13]，符祥非一^[14]。动应无方^[15]，感事而出^[16]。经纪天地，错综人术^[17]。妙不可尽之于言^[18]，事不可穷之于笔^[19]，若乃岷精垂曜于东井^[20]，阳侯遁形乎大波^[21]。奇相得道而宅神^[22]，乃协灵爽于湘娥^[23]，骇黄龙之负舟，识伯禹之仰嗟^[24]。壮荆飞之擒蛟^[25]，终成气乎太阿^[26]。悍要离之图庆，在中流而推戈^[27]。悲灵均之任石^[28]，叹渔父之棹歌^[29]。想周穆之济师^[30]，驱八骏于鼋鼍^[31]。感交甫之丧佩^[32]，愍神使之婴罗^[33]。焕大块之流形，混万尽于一科^[34]。保不亏而永固^[35]，禀元气于灵和^[36]。考川渎而妙观^[37]，实莫著于江河^[38]。

【注释】

[1]域：界。盘岩：刘良注：“盘岩，大山。言江以大山为限界也。”盘，通“般”。《方言》：“般，大也。”

[2]豁：疏通，开导。洞壑：刘良注：“洞，深。壑，海。”大海。

[3]疏：疏导，疏通。沲汜（tuó sì）：二水名。江水的支流。

[4]鼓：指波涛涌起。朝夕：潮汐。海水定时涨落，昼涨曰潮，夜涨称汐。此言潮水往来。

[5]归凑：归聚。

[6]云雾之所蒸液：江气润液，蒸为云雾。

[7]珍怪：珍奇怪异之物。化产：衍化产育。

[8]傀（guī）奇：瑰玮奇伟之物。窟宅：宅居。

[9]纳：容。隐沦：神仙。桓谭《新论·辨惑》：“天下神人五：一曰神仙，二曰隐沦，三曰使鬼物，四曰先知，五曰铸凝。”列真：诸仙人。

[10]挺：挺拔。异人：不寻常之人。《汉书·公孙弘传赞》：“群士慕向，异人并出。”指下文伯禹、荆飞、要离、灵均之辈。精魄：英灵。李周翰注：“言异人生于时，皆得江汉之英灵也。”

[11]播：散播。灵润：灵泽，通气致雨。指长江润泽其周围自然环境。古人以山川河海对周围环境带来有利影响曰润。故《春秋公羊传·僖公三十一年》：“山川有能润于百里者，天子秩而祭之。”

[12]岱宗：泰山。触石：云雾触石，化而为雨。《春秋公羊传·僖公三十一年》：“触石而出，肤寸而合。不崇朝而遍雨天下者，其唯泰山乎。”此指云气触石理而出为雨，连微小之地也能洒遍，唯泰山能常年如此。

[13]谲（jué）变：奇异变化。儵恍：疾速。儵，通“倏”。恍，忽。

[14]符祥：吉凶的征兆。此为古人的迷信观念，以为人事吉凶上天皆有征兆显示。非一：不只一状。

[15]动应：应验。无方：无常。

[16]感事：与人事相感应。出：指吉凶征兆的出现。

[17]“经纪”二句：李善注：“以织为喻也。符祥上则经纪天地，下则错综人术。”用纺织来比喻，符祥交织了天地人事的征兆。经纪，条理，秩序。错综，交错综合。人术，人事，世上的各种事情。

[18]妙：妙理。

[19]事：指与符祥相感之人事。穷：尽。

[20]岷精：岷山之精。垂曜：放射光芒。东井：即二十八宿之井宿。李善注引《河图括地象》：“岷山之地，上为东井络。”李周翰注：“岷山之精，上为东井星。”

[21]阳侯：波神。详见上注。遁（dùn）形：形体隐没。指阳侯形体隐没于波涛之中。

[22]奇相：《广雅·释天》：“江神谓之奇相。”《史记·封禅书·索隐》引《江记》云：“帝女也，卒为江神。”宅神：居江为神。《史记·封禅书》：“江水，祠蜀。”《索隐》引《华阳国志》：“蜀守李冰于彭门阙立江神祠三所。”

[23]协：合。灵爽：神明。湘娥：指尧之二女娥皇与女英，为舜二妃，后为湘水之神。刘良注：“（奇相）得道于江，故居江为神，乃合其精爽与湘娥俱为神也。”

[24]“骇黄龙”二句：《吕氏春秋·恃君览》：“禹南省，方济乎江，黄龙负舟，舟中之人五色无主。禹仰视天而叹曰：‘吾受命于天，竭力以养人。生，性也，死，命也。余何忧于龙焉？’龙俯耳低尾而逝。”骇，惊。嗟，叹。

[25]壮：以为壮伟。荆飞：传说中的楚国勇士，名饮飞。荆，楚。飞，饮飞。擒蛟：《吕氏春秋·恃君览》：“荆有次非者，得宝剑于干遂（地名）。还反涉江，至于中流，有两蛟夹绕其船……‘此江中之腐肉朽骨也。’于是赴江刺蛟，杀之而复上船。荆王闻之，仕之执圭。”

[26]成气：得剑之神气。太阿：古宝剑名。

[27]“悍要离”二句：悍，以为勇悍。要离之图庆，指春秋吴刺客要离谋刺王子庆忌的事。据《吕氏春秋》记载，吴公子光既杀王僚，又谋杀王子庆忌。要离献谋，诈见王子庆忌于卫。庆忌喜，与之谋夺吴国。至吴地，渡江。要离拔剑刺王子庆忌，王子庆忌揪住要离投入长江，浮出，又投，如此者三，最后王子庆忌说：“你是天下的国士，让我使你成名。”就放了他。要离后归吴国。推戈，挥戈，指中流刺王子庆忌。

[28]灵均：即战国楚之大诗人屈原。屈原《离骚》：“名余曰正则，字余曰灵均。”任石：怀石。《史记·屈原列传》：“乃作《怀沙》之赋……于是怀石自投汨罗以死。”

[29]渔父：传说屈原被放逐后，在泽畔所遇之渔父。见《楚辞·渔父》。棹歌：《楚辞·渔父》：“渔父莞尔而笑，鼓枻而去。歌曰：‘沧浪之水清兮，可以濯吾缨；沧浪之水浊兮，可以濯我足。’遂去，不复与言。”棹，枻。

[30]周穆：周穆王。昭王之子，名满。济师：李善注引《纪年》：“周穆王三十七年，征伐大起，九师东至于九江，叱鼋鼍以为梁。”

[31]八骏：相传周穆王有良马八匹。《列子·周穆王》：“周穆王远游，命驾八骏之乘，骅骝、绿耳、赤骥、白仪、渠黄、逾轮、盗骊、山子。”鼋鼍（yuán tuó）：鼋，大鳖；鼍，扬子鳄。据传说穆王东至九江，喝令鼋鼍为桥渡师。

[32]感：感叹。交甫之丧佩：指郑交甫事。郑交甫，传说中人物。李善注引《韩诗内传》：“郑交甫遵彼汉皋台下，遇二女，与言曰：“愿请子之佩。’二女与交甫，交甫受而怀之，超然而去，十步循探之，即亡矣，回顾二女，亦即亡矣。”

[33]愍：哀怜。神使：神灵的使者。此指神龟。《庄子·外物》记载，宋元君半夜梦见有人披头散发在侧门窥视，并说：“我来自宰路深渊，我做清江的使者到河伯那里，渔夫余且捉到了我。”元君醒来，使人占卜，回说：“这是神龟。”于是元君把余且找来，余且献出神龟。元君又令人占卜，说：“杀龟来卜卦，吉。”于是刳龟占卜，占了七十二卦，卦卦灵验。婴罗：被罗网所打。婴，触。

[34]“焕大块”二句：言长江真乃大自然最灵秀的形态，使万川尽归于自身。焕，赞美。大块，大自然。《庄子·大宗师》：“夫大块载我以形，劳我以生。”流形，变动成形，亦指万物的各种形体。《周易·乾》：“云行雨施，品物流形。”意谓云气流行，雨泽施布，故品类之物，流布成形。如下则为河岳，上则为日星之类。混，汇合。万，言多。此指万川。尽，尽归。一科，一坎。《孟子·离娄》：“原泉混混（即滚滚），不舍昼夜，盈科而后进，放乎四海。”

[35]保：葆。不亏：不亏损。永固：长固，永不枯竭。

[36]禀：受。元气：李善注引《春秋元命苞》：“水者，五行始焉，元气之凑液也。”古人以水为天地之精气所聚的液体。灵和：刘良注：“水柔弱淡然无欲，育于万物，故保道不亏而长坚固，此乃灵和之气所以为也。灵和，和之气也。”

[37]考：考察。川渎：河川。渎，河流。妙观：奇妙的景象。

[38]著：显著。江河：长江、黄河。此偏义复词，指长江，河为押韵。言川渎大观，长江为冠。

【翻译】

长江奔腾于大山之间，畅流于大海之中。沲汜两水，同为支流，潮水鼓怒，朝夕往来。川流汇合，归聚大江。江气润液，蒸为云雾。珍奇动物，江中繁衍，瑰玮奇珍，宝藏江中。神仙居此，众仙来归，非凡之辈，因得大江灵气陶冶。润泽万物，宽达千里，兴风化雨，远超泰山。变化奇异，瞬息万变，吉凶之兆，不止一种。应验莫测，变幻无常。感事而出，显现征兆。交织于天地万物之间，错杂于人间事务之中，玄妙不能言传，感事不可描述。岷山之精，升为东井，光芒四射，阳侯之身，化为波涛，无影无踪。奇相得道，居江为神，神灵精气，与湘娥相合，黄龙负舟而出，众民六神无主，大禹仰天叹息，黄龙俯首曳尾而逃。楚国壮士饮飞，勇擒两蛟，一举成功，全仗宝剑太阿。勇猛的吴国要离，江中谋刺王子庆忌。屈原怀石沉汨罗，悲壮慷慨。渔父笑唱沧浪水，鼓枻而去。遥想周穆王，雄武驱八骏，喝令鼋鼍为桥渡雄师。可叹郑交甫，神女馈玉佩，才行十余步，玉佩已不见。可怜神灵龟，托梦宋元君，身触渔网，难逃厄运。长江真乃造化之灵秀，万川尽收，融于一身。永葆活力，永不枯竭。禀受天地元气，汇集灵和之气。考察天下河川之妙观，唯有长江神伟气象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