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先生讳寔，字仲弓，颍川许人也。含元精之和^[1]，应期运之数^[2]。兼资九德^[3]，总修百行^[4]。于乡党则恂恂焉^[5]，彬彬焉^[6]。善诱善导^[7]，仁而爱人，使夫少长，咸安怀之^[8]。其为道也^[9]，用行舍藏^[10]，进退可度^[11]。不徼讦以干时^[12]，不迁贰以临下^[13]。四为郡功曹^[14]，五辟豫州^[15]，六辟三府^[16]，再辟大将军^[17]。宰闻喜半岁^[18]，太丘一年^[19]。德务中庸^[20]，教敦不肃^[21]。政以礼成^[22]，化行有谧^[23]。会遭党事^[24]，禁固二十年^[25]。乐天知命^[26]，澹然自逸^[27]。交不谄上^[28]，爱不渎下^[29]。见机而作^[30]，不俟终日。及文书赦宥^[31]，时年已七十。遂隐丘山，悬车告老^[32]。四门备礼^[33]，闲心静居。大将军何公^[34]，司徒袁公^[35]，前后招辟，使人晓喻^[36]，云欲特表^[37]，便可入践常伯^[38]，超补三事^[39]，纡佩金紫^[40]，光国垂勋^[41]。先生曰：“绝望已久^[42]，饰巾待期而已^[43]。”皆遂不至。弘农杨公^[44]，东海陈公^[45]，每在衮职^[46]，群寮贺之，皆举手曰：“颍川陈君，绝世超伦^[47]，大位未跻^[48]，惭于臧文窃位之负^[49]。”故时人高其德^[50]，重乎公相之位也。

【注释】

[1]元精：指天地的精气。和：和谐。王充《论衡》：“天禀元气，人受元精。”

[2]期运：运数，气数。数：年数。指五百年中必有贤人产生的年数。《孟子·公孙丑》：“五百年必有王者兴，其间必有名世者。由周而来，七百有余岁矣，以其数则过矣，以其时考之则可矣。”“名世者”，即指贤人，为可辅助“王者”之臣。

[3]资：具有。九德：九种品德。内容其说不一。《逸周书·常训》：“九德：忠、信、敬、刚、柔、和、固、贞、顺。”《尚书·皋陶谟》：“宽而栗，柔而立，愿而恭，乱而敬，扰而毅，直而温，简而廉，刚而塞，强而义。”

[4]百行：多方面的品行。《三国志·魏书·王昶传》：“夫孝敬仁义，百行之首，行之而立，身之本也。”

[5]乡党：犹乡里，即所居之乡。恂恂（xún）：恭顺貌。《论语·乡党》：“孔子于乡党，恂恂如也，似不能言者。”

[6]彬彬：既文雅而又朴质有礼的样子。《论语·雍也》：“文质彬彬，然后君子。”

[7]诱：劝导。《论语·子罕》：“夫子循循然善诱人。”

[8]安：安逸。怀：想念。《论语·公冶长》：“子曰：‘老者安之，朋友信之，少者怀之。’”

[9]道：指处世之道。

[10]用行：为世所用（即出仕），即行其所学。舍藏：不为世所用，即藏其所学。《论语·述而》：“子谓颜渊曰：‘用之则行，舍之则藏，唯我与尔有是夫！’”

[11]度：法度，谓其进退可作法度。

[12]徼（jiāo）：偷袭。此指偷袭别人成绩。讦（jié）：揭发别人隐私。《论语·阳货》：“恶徼以为知者，恶不孙以为勇者，恶讦以为直者。”干时：求合于时。《管子·小匡》：“寡人欲修政以干时于天下，其可乎？”

[13]迁：指迁怒，拿别人出气。贰：指贰过，谓不犯同样的过失。《论语·雍也》：“有颜回者好学，不迁怒，不贰过。”

[14]功曹：汉代州郡佐吏，掌管考查记录功劳之事。

[15]辟豫州：谓被豫州刺史所辟。辟，征召。豫州，谓豫州刺史。

[16]三府：汉代太尉、司徒、司空设立的府署，合称三府。这里指太尉杨赐、司徒袁隗等。

[17]再：两次。大将军：为统兵作战的高级武官。指何进。

[18]宰：县宰，县令。陈寔曾任闻喜（今山西闻喜）长，不久去官。

[19]太丘：县名。在今河南永城。

[20]务：致力，从事。中庸：折中、不偏叫中，平常叫庸。儒学奉以为最高的道德标准。《论语·雍也》：“子曰：‘中庸之为德也，其至矣乎！’”

[21]敦：重视。肃：严肃，威严。

[22]政：政事。《春秋左传·成公十二年》：“政以礼成，民是以息。”

[23]化：教化。谧：静，安宁。

[24]会：遇上。党事：指党锢之祸。东汉后期，一批官僚、士人出面反对宦官专政，被罢官禁锢，甚至株连迫害，史称“党锢之祸”。

[25]禁固：即禁锢，谓勒令不准做官，犹后世之永不叙用。

[26]乐天知命：谓安于天命而自乐。《周易·系辞》：“乐天知命，故不忧。”

[27]澹然：恬静貌。

[28]谄：奉承。

[29]渎（dú）：轻慢。

[30]见机：谓于事前明察事物的细微变化。作：起。《周易·系辞》：“几者，动之微，吉之先见者也。君子见几而作，不俟终日。”孔疏：“言君子既见事之几微，则须动作而应之，不得待终其日。”

[31]文书：指诏书。

[32]悬车：挂车。古人年七十辞官家居，废车不用，故曰悬车。班固《白虎通·致仕》：“臣年七十，悬车致仕者，臣以执事趋走为职，七十阳道极，耳目不聪明，跂踦之属，是以退老去，避贤者路，所以长廉远耻也。悬车，示不用也。”告老：因年老辞官。

[33]四门：四方之门。《尚书·尧典》：“宾于四门，四门穆穆。”刘良注：“言当时在位者皆欲征贤于四方，而备束脩帛之聘聘先生，先生闲心静居，终不复应也。”

[34]何公：指何进。

[35]袁公：指袁隗。

[36]晓喻：明白开导。

[37]特表：破格上表荐用。

[38]践：提任。常伯：即侍中，周官号为常伯，以从诸伯中选拔而名。

[39]超补：破格委任。三事：指司徒、司马、司空三公。

[40]纡佩：系佩。金紫：金印紫绶。汉时三公皆金印紫绶。

[41]勋：功。

[42]绝望：谓绝仕宦之望。

[43]饰巾：整饰衣服。待期：等待死期。

[44]弘农：郡名。治弘农县（今河南灵宝）。杨公：指杨赐，时任太尉。

[45]东海：郡名。治郯县（今山东郯城）。陈公：指陈耽，时任司徒。

[46]衮职：指三公之职。衮冕为三公所服。

[47]绝世超伦：超出当世和同辈，即冠绝当代。

[48]大位：指三公之位。跻：登。

[49]臧文：臧文仲，即臧孙辰，春秋鲁大夫。历仕庄、闵、僖、文四朝。窃位：谓在官位而不管事。《论语·卫灵公》：“子曰：‘臧文仲其窃位者与？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。’”邢昺疏：“鲁大夫臧文仲知贤不举，偷安于位，故曰窃位。”

[50]高：尊重，崇尚。

【翻译】

先生名寔，字仲弓，颍川许人。包含着天地精气的和谐，顺应着应运而生的年数。同时具备着九种美德，一起修炼着多方面的品行。在本乡本土非常恭顺，既温文尔雅又朴质有礼。善于诱导，仁而爱人，不论年长年幼，都能关照到位。其处世之道，用他则发挥所学，不用则藏其所学，进退都可作为法度。不偷袭别人成绩和揭发别人隐私以求合于时，不拿别人出气和犯同样错误以对待下人。四次被任命为郡功曹，五次被豫州刺史征召，六次被三府征召，两次被大将军征召。做过闻喜长半年，太丘长一年。德行致力于中庸，教诲注意不威严。政事用礼仪来完成，教化推行民众安宁。碰上党锢之祸，被禁止做官二十年。乐天知命，恬澹自逸。交往时对上不奉承，对下爱护态度不轻慢。见机而起，不待当天终了。等到下诏赦宥，时年已七十岁。于是隐居山间，悬车辞官告老。四方礼聘，仍静心闲居。大将军何公，司徒袁公，前后征召，派人前来明白开导，说打算破格表荐，这样便可入朝担任侍中，破格委以三公之职，系佩金印紫绶，增光国家留下功勋。先生回答说：“断绝仕宦之意已久，现在不过是在整饰衣服等待死期而已。”都没有前往应命。弘农杨公，东海陈公，平常在三公任上，群僚表示祝贺，都摆手说：“颍川陈君，冠绝当世，未能登上三公之位，我们就像臧文仲做官不管事一样感到惭愧。”所以时人尊重其德行，胜过看重三公丞相的高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