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“夫泰极剖判^[1]，造化权舆^[2]。体兼昼夜^[3]，理包清浊^[4]。流而为江海，结而为山岳。列宿分其野，荒裔带其隅^[5]。岩冈潭渊^[6]，限蛮隔夷^[7]，峻危之窍也^[8]。蛮陬夷落^[9]，译导而通^[10]，鸟兽之氓也^[11]。正位居体者^[12]，以中夏为喉^[13]，不以边垂为襟也^[14]。长世字甿者^[15]，以道德为藩^[16]，不以袭险为屏也^[17]。而子大夫之贤者^[18]，尚弗曾庶翼等威^[19]，附丽皇极^[20]，思禀正朔^[21]，乐率贡职^[22]，而徒务于诡随匪人^[23]；宴安于绝域^[24]，荣其文身^[25]，骄其险棘^[26]。缪默语之常伦^[27]，牵胶言而逾侈^[28]；饰华离以矜然^[29]，假倔强而攘臂^[30]。非醇粹之方壮^[31]，谋踳 于王义^[32]，孰愈寻靡蓱于中逵^[33]，造沐猴于棘刺^[34]？剑阁虽嶛^[35]，凭之者蹶^[36]，非所以深根固蒂也^[37]；洞庭虽浚^[38]，负之者北^[39]，非所以爱人治国也^[40]。彼桑榆之末光^[41]，逾长庚之初辉^[42]，况河冀之爽垲^[43]，与江介之湫湄^[44]？故将语子以神州之略^[45]，赤县之畿^[46]，魏都之卓荦^[47]，六合之枢机^[48]。

【注释】

[1]泰极：即太极。古人指原始混沌之气。《周易·系辞》：“易有太极，是生两仪。”剖判：开辟。指天地剖分。

[2]造化：指自然的创造化育。权舆：起始。

[3]体兼昼夜：体式兼有昼夜。体，体式。

[4]理包清浊：法则包含天地。清浊，清指天，浊指地。《列子·天瑞》：“夫有形者生于无形……清轻者上为天，浊重者下为地。”

[5]“列宿”二句：言中夏、夷狄之大势，故以列宿分野定中夏，荒裔带隅别夷狄。列宿，星宿。分其野，古代把天上十二星宿的位置与地上各区域相对应，就天文说称分星，就地理说称分野。如参宿七星（今之猎户星座）为秦地的分野，井宿（今之双子星座）为蜀地的分野等。荒裔，边远地区。带，衣带。这里指如衣带一样连接。隅，角落。

[6]岩冈：指山脉。潭渊：指江湖。

[7]限：隔断。蛮、夷：古代泛指华夏中原民族以外的少数民族。

[8]峻危之窍：高山峻岭的洞穴。危，高。窍，洞穴。

[9]陬（zōu）：聚居为陬，即聚落、村落。与下“落”字同义。

[10]译导而通：靠语言的翻译相引导才与中原相通。

[11]鸟兽之氓：不开化的居民。氓，民。

[12]正位居体：语见《周易·坤·文言》：“正位居体，美在其中，而畅于四支。”这里指处天子之位，居国君之体。李周翰注：“正宝位，居君体。”

[13]中夏：中原地区。喉：指咽喉要地。

[14]垂：通“陲”。襟：衣之交领。襟为衣服之要，以喻形势险要之地，相当于上句中之“喉”。同为比喻，一以身为喻，一以衣为喻。

[15]长（zhǎng）世：领导社会。字甿（méng）：养民。字，养育。甿，泛指百姓。

[16]以道德为藩：以道德为藩篱。

[17]袭险：重重险阻。袭，重叠。

[18]子大夫之贤者：魏国先生对西蜀公子与东吴王孙的尊称。刘良注：“（魏国）先生谓客为‘子大夫之贤者’，主客之义也。”

[19]庶翼：语出《尚书·皋陶谟》：“庶明厉翼。”孔传：“众庶皆明其教而自勉励，翼戴上命。”众庶皆勉力拥戴君主。翼，佐，拥戴。等威：《春秋左传·宣公十二年》：士会曰：“贵有常尊，贱有等威。”杜预注：“威仪有等差。”此指吴、蜀与魏威仪等差有别。

[20]附丽：附着。丽，附着。皇极：《尚书·洪范》：“建用皇极。”孔传：“皇，大。极，中也。凡立事当用大中之道。”这里喻魏主。

[21]禀：受。正朔：一年的第一天。正，一年的开始。朔，一月的开始。古代改朝换代，必重定正朔，故亦通指正统帝王新颁之历法。

[22]率：率领人民。贡职：依身份职别，或附庸国进献贡赋于朝廷。

[23]徒：仅。诡随：欺诈虚伪的人。《经义述闻》卷七：“诡随，叠韵字，不得分训……诡随，谓谲诈谩欺之人也。”匪人：本指非亲人而言，《周易·比》：“六三，比之匪人。”后指行为不正当的人。

[24]宴：安。绝域：指偏僻遥远的地区。

[25]荣其文身：吴以文身断发为荣。古代吴越之地其民在身体上刺有图案花纹，截短头发，称文身断发。《汉书·地理志》：“少康之庶子云，封于会稽，文身断发。”

[26]骄其险棘：指蜀以险阻为骄。棘，荆棘丛生处，犹险阻。

[27]缪：犹昧，不明。默语：《周易·系辞》：“子曰：‘君子之道，或出或处，或默或语。’”默，不说话。语，说话。常伦：常理。伦，指道理、次序。

[28]牵：引。胶言：诡辩而不合于义的言论。逾侈：过度奢侈。此指吴、蜀两客过分夸赞两地，语不符实。

[29]华（kuā）离：地形不齐貌。李周翰注：“华离，地形也。言蜀都之地小狭，华离斜角不正，徒夸饰以为沃壤也。”矜然：自得的样子。

[30]假：借。倔强：吴地士卒强暴性情。攘臂：捋衣出臂。喻强暴之性情。

[31]醇粹：即纯粹，精纯不杂。方壮：壮大。

[32]谋：想方设法。踳（chuǎn） ：也作“踳驳”，乖乱。王义：王者之义。

[33]孰愈：哪个更甚。愈，在此有比较的意思。靡蓱（píng）：漂流的浮萍。蓱，同“萍”，浮萍。中逵：九通之道交错的路口。泛指大路。此句言吴、蜀两客所为犹如九通大道上寻找水生植物萍草。

[34]造沐猴于棘刺：于棘之刺端雕刻沐猴之义。事见《韩非子·外储说》：燕王喜巧术，有人请为燕王在棘刺尖端雕刻母猴。后来燕王要求观看此人的雕刻工具，骗术才被揭穿。此句指吴、蜀两客所言谬误如棘之刺尖能雕母猴。沐猴，楚人称猕猴为沐猴。棘刺，棘木之刺。棘，丛生灌木。

[35]剑阁：栈道名。在今四川剑阁北，大剑山和小剑山之间，又名剑门关。嶛（liáo）：高耸险峻。

[36]凭：据。蹶：败。

[37]非所以深根固蒂：不是国家长治久安之道。深根固蒂，以喻国家长治久安。

[38]洞庭：指吴地太湖。其中包山，有石穴，其深洞无知其极者，名洞庭。高步瀛《文选李注义疏》言：“窃疑汉以前言洞庭，皆指今湖南之洞庭……自汉以后，言洞庭者，往往以江浙之太湖当之。”按，此洞庭当指太湖。浚：深。

[39]负：恃。北：败走谓北。

[40]非所以爱人治国：不是爱民治国之道。

[41]桑榆之末光：日将西斜。

[42]长庚：指金星，古人称为太白星。在黄昏时出现于西方，称为长庚星；在黎明时出现于东方，称为启明星。以上二句言，即使是落日的余晖，也胜过了长庚星初升时的光辉。

[43]河冀：指中原地带。河，黄河流域。冀，古九州之一，包括今山西、河北西北部、河南北部等地。爽垲（kǎi）：明亮高敞干燥。

[44]江介：指沿长江一带。介，边界，疆界。湫（jiǎo）湄：低下的水、草相交处，岸边。

[45]神州：指中原地区。略：界。

[46]赤县：亦指中原地区。畿（jī）：王畿，近国都之地。

[47]卓荦（luò）：超然俊异。

[48]六合：四方上下。枢机：枢为户枢，机为门阃，枢主开，机主闭，故以“枢机”喻事物的关键部分。

【翻译】

“当混沌之气分化为阴阳之后，大自然就开始创造化育。兼有昼夜的体式，包融天地的法则。流动的汇为江海，凝聚的结成山岳。天空星宿相配大地分野，荒远的角落如衣带般连接着。山脉江湖隔断蛮夷与华夏，崇山峻岭随处有洞穴。分布着蛮夷的村落，经过语言翻译、向导带路才与中原往来，他们真如鸟兽之民。处天子之位者，据有中原为咽喉要地，而不以下裳之边角为上衣之前襟。统治天下养育百姓者，讲究道德为立国之本，不凭山河的重重天险。而你们两位贤者，不是和众庶一起勉力拥戴大魏，又不明魏与吴、蜀的威仪等差有别，也不臣服大魏皇帝，接受大魏正统的历法，心悦诚服地率领百姓向大魏进贡，却甘心追随欺诈虚伪行为不端的顽民；或安然自得于荒远偏僻之地，或炫耀断发文身的陋俗为荣，或显示山岳险阻为骄傲的本钱。又不能辨别该说不该说的常理，引用诡辩夸大其词；或美化偏邪的地盘以自负，或张扬暴烈的民性以自强。这不是精纯伟大的言论，而是千方百计违背王者之义，这比大道上觅浮萍、棘刺尖雕母猴的荒唐事又高明多少呢？剑阁虽高，光凭它国家就破败，这不是根深蒂固的巩固之道；洞庭再深，全仗它国家就灭亡，这不是爱民治国的长久之计。即使落日的余晖也胜似长庚星的初升光芒，更何况大魏所处明敞宽广的中原大地，长江沿岸的狭仄低温之岸怎能与之同日而语呢？所以我将向你们介绍大魏的疆域，中国的京畿，首善天下的中心——卓然特异的魏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