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首夏犹清和^[1]，芳草亦未歇。

水宿淹晨暮^[2]，阴霞屡兴没^[3]。

周览倦瀛壖^[4]，况乃陵穷发^[5]。

川后时安流^[6]，天吴静不发^[7]。

扬帆采石华^[8]，挂席拾海月^[9]。

溟涨无端倪^[10]，虚舟有超越^[11]。

仲连轻齐组，子牟眷魏阙^[12]。

矜名道不足，适己物可忽^[13]。

请附任公言，终然谢夭伐^[14]。

【注释】

[1]首夏：初夏。清和：清凉和煦。

[2]水宿：谓宿于舟中。淹：久留。

[3]阴霞：李善注引《河图》曰：“昆仑山有五色水，赤水之气，上蒸为霞，阴而赫然。”此谓阴霞为无阳光映照而自呈红色之云霞。黄节曰：“阴霞兴没，言阴晴屡变。”则以阴霞谓阴晴。兹从黄注。

[4]瀛壖（ruán）：指海岸。壖，水边的空地。

[5]穷发：不毛之地。《庄子·逍遥游》：“穷发之北有冥海者，天池也。”成玄英疏：“地以草为毛发，北方寒冱之地，草木不生，故名穷发，所谓不毛之地。”诗中指临海的永嘉郡。

[6]川后：波神。曹植《洛神赋》曰：“于是屏繄收风，川后静波。冯夷鸣鼓，女娲清歌。”

[7]天吴：水神。《山海经·海外东经》曰：“朝阳之谷神曰天吴，是为水伯，在 北，两水间。其为兽也，八首人面、八足八尾，皆背青黄。”

[8]石华：李善注引《临海志》曰：“石华附石，肉可啖。”

[9]海月：李善注引《临海志》：“海月，大如镜，白色。”

[10]溟涨无端倪：海水波涛汹涌，没有边际。溟，海。端倪，边际。

[11]虚舟：空舟。超越：遥远。

[12]“仲连”二句：谢灵运因泛舟海上而联想到与海有关的鲁仲连和公子牟。前者借以自喻，言弃官归隐之志，后者则借以讥刺那些身虽隐居却心想利禄之人。李善注：“言仲连轻齐组而之海上，明海上可悦。既悦海上，恐有轻朝廷之讥，故曰‘子牟眷魏阙’。”亦通。仲连轻齐组，战国时齐人鲁仲连，助田单收复聊城，以计杀燕军守将，于齐有功，但却不受齐国封爵，逃隐于海上。组，系印之绳，代印，指官爵。子牟眷魏阙，《庄子·让王》记载中山公子牟（魏公子，名牟，封于中山）曾对瞻子说：“身在江海之上，心居乎魏阙之下，奈何？”魏阙，古代宫门上有巍然高出的楼观，其下两旁为悬布法令之处，因用为朝廷的代称。

[13]“矜名”二句：意谓崇尚功名，则于悦己养生之道有所欠缺；只要自己内心感到满足，那么功名利禄等俱属身外之物，皆可忘却。刘良注：“矜名则必危身，故于道未足：适己则不济于代（世），故于物有忘。”矜名道不足，崇尚功名则道行不足。《庄子·人间世》郭象注曰：“德之所以流荡，矜名故也。”适己，适于自己的本性。

[14]“请附”二句：意谓要记取太公任向孔子告诫的话，不要去追求名声，出人头地，免得遭到“直木先伐”的结果。任公，太公任。《庄子·山木》中说孔子困于陈时，任公曾向孔子说：“直木先伐，甘井先竭。子其意者，饰知以惊愚，修身以明污，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，故不免也。”谢，去。夭伐，指树木过早就遭砍伐，即所谓“直木先伐”者。

【翻译】

初夏时节气候仍然清爽和煦，芳草萋萋也还是那么充满生气。

我乘舟宿于海上已经淹留数日，看见阴天晴天多次变化交替。

遍观海岸景致已使我颇生厌倦，更何况是来到这荒远的边地。

波神川后不时稳住汹涌海流，水伯天吴也安静下来波平浪息。

我扬起船帆出海去采摘石华，高挂篷席一路上拾取海月。

辽阔的大海一片汪洋没有边际，轻舟如飞远离海岸尽情游弋。

鲁仲连看轻那齐国的封爵，公子牟身在江海却心念王室。

崇尚功名势必导致道行有亏，自我适意身外之物皆可忘记。

请记取任公说过的那番言语，不要像那早成材的树木先遭斧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