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望渐台而扼腕^[1]，枭巨猾而余怒^[2]。揖不疑于北阙^[3]，轼樗里于武库^[4]。酒池鉴于商辛^[5]，追覆车而不寤^[6]。曲阳僭于白虎^[7]，化奢淫而无度。命有始而必终，孰长生而久视^[8]？武雄略其焉在^[9]？近惑文成而溺五利^[10]。侔造化以制作^[11]，穷山海之奥秘。灵若翔于神岛^[12]，奔鲸浪而失水^[13]。爆鳞骼于漫沙^[14]，陨明月以双坠^[15]。擢仙掌以承露^[16]，干云汉而上至^[17]。致邛蒟其奚难^[18]，惟余欲而是恣。纵逸游于角觝^[19]，络甲乙以珠翠^[20]。忍生民之减半^[21]，勒东岳以虚美^[22]。超长怀以遐念^[23]，若循环之无赐^[24]。较面朝之焕炳^[25]，次后庭之猗靡^[26]。壮当熊之忠勇^[27]，深辞辇之明智^[28]。卫鬒发以光鉴^[29]，赵轻体之纤丽^[30]。咸善立而声流，亦宠极而祸侈。

【注释】

[1]渐台：长安宫内太液池中高台。据《汉书·王莽传》，王莽在渐台被杀。扼腕：手把其腕，表示激愤。

[2]枭（xiāo）：悬首于木上。指砍头示众。巨猾：非常狡黠之徒。此指大奸贼王莽。

[3]不疑：指隽不疑。据《汉书·隽不疑传》，隽不疑字曼倩，昭帝时擢为京兆尹，为吏严而不残。北阙：古代宫殿北面门楼。上书奏事之所。《汉书·隽不疑传》载，始元五年（前82），有人来到北阙，自称是卫太子，围观者甚众，百官不辨真伪，不知所措。京兆尹隽不疑赶到后，援引《春秋》肯定卫出公拒不纳其父蒯聩之例，下令属下逮捕冒充卫太子者，送交诏狱。隽不疑因此得到汉昭帝和大将军霍光的赞赏，名重朝廷。

[4]轼：车厢前的横木。古人乘车站着，当表示敬意时，便低头抚轼，以示其敬。樗（chū）里：指樗里子。据《史记·樗里子甘茂列传》，樗里子为秦惠王异母弟，滑稽多智，秦人号曰“智囊”。樗里子死后，葬于渭南章台之东。他死前预言说：“后百岁，是当有天子之宫夹我墓。”至汉兴，长乐宫在其东，未央宫在其西，武库正当其墓。武库：汉代宫中储藏器物的仓库。此指樗里之墓。

[5]酒池：《史记·殷本纪》载纣王荒淫无道，“以酒为池，悬肉为林。使男女倮相逐其间，为长夜之饮”。鉴：借鉴。商辛：即商王辛，也即商纣王。《史记·殷本纪》：“帝乙崩，子辛立，是为帝辛，天下谓之纣。”

[6]覆车：翻车。这里指前人失败的例子。《三国志·蜀书·后主传》裴松之注引王隐《蜀记》：“隗嚣凭陇而亡，公孙述据蜀而灭，此皆前世覆车之鉴。”寤：醒悟。

[7]曲阳：指曲阳侯王根。王根为王莽庶弟，五兄弟同日封侯。白虎：指宫中白虎殿。据《汉书·元后传》，曲阳侯王根骄奢僭上，大修府第，赤墀青琐，园中起土山渐台，模拟宫中白虎殿的规制。

[8]长生而久视：《老子》五十九章：“长生久视之道。”指耳目不衰，形容长寿。

[9]武：指汉武帝。

[10]文成：指文成将军李少翁。《史记·孝武本纪》载，齐人李少翁以方术招致汉武帝宠妃王夫人之亡魂，使武帝于帷中见之，于是被封为文成将军。五利：指五利将军栾大。《史记·孝武本纪》载，胶东宫人栾大对武帝说：“黄金可成，而河决可塞，不死之药可得，仙人可致也。”当时，武帝“方忧河决而黄金不就”，乃拜栾大为五利将军。

[11]侔（móu）：相等。造化：指自然的创造化育之功。

[12]灵若：传说中的海神。《庄子·秋水》：“望洋向若而叹。”成玄英疏：“若，海神也。”神岛：太液池建于汉武帝时，周回十顷，中起三山，以象瀛洲、蓬莱、方丈三神山，还有金石刻成的鱼龙奇禽异兽之类。

[13]奔鲸：奔跑的鲸鱼。

[14]爆：烤干。漫沙：大的沙滩。

[15]陨明月以双坠：指奔鲸的眼睛，如陨坠的两个明月。

[16]擢仙掌以承露：班固《西都赋》：“抗仙掌以承露。”言汉武帝听信方士之言，以铜铸仙人，双手托盘，承接露水。擢，举起。承露，指承接甘露。

[17]干云汉而上至：张衡《西京赋》：“干云雾而上达。”干，触犯。云汉，云雾河汉。

[18]邛蒟（qióng jǔ）：指西南出产的邛竹杖和枸酱。《汉书·西南夷传》：“使番阳令唐蒙风晓南粤，南粤食蒙蜀枸酱。”枸酱即蒟酱。枸树，其子形如桑椹，以之为酱，味美。又《汉书·西南夷传》：“元狩元年，博望侯张骞言使大夏时，见蜀布、邛竹杖。”

[19]角觝（jué dǐ）：也作“角抵”，角力竞技的游戏，汉代最盛行。《汉书·武帝纪》载武帝“作角抵戏”，颜师古注：“文颖曰：‘名此乐为角抵者，两两相当角力，角技艺射御，故名角抵，盖杂技乐也。’”

[20]甲乙：帐幕名。《汉书·西域传赞》：“于是广开上林，穿昆明池，营千门万户之宫，立神明通天之台，兴造甲乙之帐，落以随珠和璧。”又《太平御览》卷六百九十九引《汉武故事》：“上以琉璃珠玉、明月夜光珠，杂错天下珍宝为甲帐，次为乙帐。甲以居神，乙以自居。”

[21]生民之减半：《汉书·昭帝纪赞》：“孝昭幼年即位……承孝武奢侈余敝师旅之后，海内虚耗，户口减半。”

[22]勒东岳以虚美：指汉武帝封禅泰山事。《汉书·武帝纪》载，元封元年（前110），武帝“登封泰山，至于梁父，而后禅肃然”。勒，刻石颂功。东岳，即泰山。

[23]遐念：想得很远。

[24]循环：李善注引《尚书大传》：“三王之统，若循连环，周则复始，穷则反本。”赐：穷尽，后多作“ ”。

[25]较：《广雅·释诂》：“明也。”了解。面朝：《周礼·匠人》：“面朝后市。”郑玄注：“面犹向也。”谓面向朝廷。焕炳：明亮，辉煌。

[26]后庭：指后宫。猗（yī）靡：婀娜貌。

[27]壮：夸美。当熊之忠勇：指汉元帝冯倢伃事。《汉书·外戚传》：“建昭中，上幸虎圈斗兽，后宫皆坐。熊佚出圈，攀槛欲上殿。左右贵人傅昭仪等皆惊走，冯倢伃直前当熊而立，左右格杀熊。上问：‘人情惊惧，何故前当熊？’倢伃对曰：‘猛兽得人而止，妾恐熊至御坐，故以身当之。’元帝嗟叹，以此信敬重焉。”

[28]辞辇之明智：指汉成帝班倢伃事。《汉书·外戚传》：“成帝游于后庭，尝欲与倢伃同辇载。倢伃辞曰：‘观古图画，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，三代末主乃有嬖女。今欲同辇，得无近似之乎？’上善其言而止。”

[29]卫：指汉武帝皇后卫子夫。李善注引《汉武故事》：“卫子夫得幸，头解，上见其美发，悦之。”鬒（zhěn）：发多而黑。光鉴：头发光彩照人。《春秋左传·昭公二十八年》：“昔有仍氏生女，黰黑而甚美，光可以鉴。”杜预注：“发肤光色可以照人。”

[30]赵：指成帝皇后赵飞燕。轻体：李善注引荀悦《汉纪》：“赵氏善舞，上悦之，事由体轻。”

【翻译】

仰望渐台愤慨而扼腕，枭元凶之首不足息怒。到北阙揖拜善识以假乱真的隽不疑，礼敬妙算未来如先知的樗里于武库。商纣王竟以酒为池骄奢淫逸，王根之流蹈其覆辙执迷不悟。王根僭拟皇宫白虎殿而造土山渐台，奢侈淫靡之风发展到了无穷的程度。人的生命有其始就必有其终，谁又能长生不死永远久视？汉武帝的雄才大略在哪里？晚近则迷惑沉溺于文成、五利之辈的神鬼妖计。建造土山台殿的巧构与天工相等，将山山水水的奥秘都集中于园庭府第。海若之神的造型翱翔在太液池的神岛上，奔浪而来的大鲸失水而搁浅在池旁。鳞片骨骼在沙滩上承受烈日烘烤，那对放射巨光的眼睛犹如坠落的月亮。金人挺举仙掌承接天降甘露，双手托盘穿过浮云上至河汉。购来蜀地的竹杖枸酱算何难事？只要能满足自己的欲望便纵情肆意。纵情游乐于观赏角觝竞技，人神所用的帷帐用明珠翠玉装饰。宁肯付出人口减半的代价，还要刻石吹嘘封禅于泰山。深深怀念治世而遥想中国历史，犹如一只连环周而复始无极无边。了解了朝请大殿的壮丽辉煌，再来看后宫椒房的婀娜美艳。冯倢伃直前当熊而立的忠勇行动，值得称美；班倢伃推辞同辇而游的明智之举，令人赞叹。卫子夫一头鬒发光华可鉴，赵飞燕玉体轻盈纤丽翩翩。虽然都想以善立功而流传声名，却也因受宠太甚而招致祸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