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怀夫萧曹魏邴之相^[1]，辛李卫霍之将^[2]。衔使则苏属国^[3]，震远则张博望^[4]。教敷而彝伦叙^[5]，兵举而皇威畅^[6]。临危而智勇奋，投命而高节亮^[7]。暨乎秺侯之忠孝淳深^[8]，陆贾之优游宴喜^[9]。长卿渊云之文^[10]，子长政骏之史^[11]。赵张三王之尹京^[12]，定国释之之听理^[13]。汲长孺之正直^[14]，郑当时之推士^[15]。终童山东之英妙^[16]，贾生洛阳之才子^[17]。飞翠 ^[18]，拖鸣玉^[19]，以出入禁门者众矣^[20]。或被发左衽，奋迅泥滓^[21]；或从容傅会^[22]，望表知里；或著显绩而婴时戮^[23]，或有大才而无贵仕^[24]。皆扬清风于上烈^[25]，垂令闻而不已。想佩声之遗响^[26]，若铿锵之在耳^[27]。当音凤恭显之任势也^[28]，乃熏灼四方^[29]，震耀都鄙^[30]。而死之日，曾不得与夫十余公之徒隶齿^[31]。才难，不其然乎^[32]？

【注释】

[1]萧：指汉初相国萧何。曹：指汉初代萧何为相的曹参。魏：指宣帝时丞相魏相，字弱翁。邴（bǐng）：指宣帝时邴吉（《汉书》作“丙吉”），代魏相为丞相。

[2]辛：指辛庆忌，字子真。仕汉元、成之时，官至执金吾、光禄勋、左将军。李：指李广。历汉文、景、武三代，官至太守，一生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，匈奴闻之丧胆，号曰“飞将军”。卫：指汉武帝时名将卫青。霍：汉武帝时名将霍去病。

[3]衔使：领受命令出使。《礼记·檀弓》：“衔君命而使。”苏属国：指苏武，字子卿。《汉书·苏武传》载，汉武帝天汉元年（前100），苏武出使匈奴，因故被扣留，从此滞留匈奴十九年，至汉昭帝始元六年（前81）春，苏武回到长安，拜为典属国。典属国，官名。负责管理少数民族事务。属国，附属国，主要指归顺的异国。

[4]张博望：指博望侯张骞。《汉书·张骞传》载，汉武帝初年，张骞应募出使月氏，亲自到过大宛、大月氏、大夏、康居等西域国家，十三年后回国，被任命为太中大夫。元朔六年（前123），“骞以校尉从大将军击匈奴，知水草处，军得以不乏，乃封骞为博望侯”。

[5]教敷：谓教化布行。萧何定天下法令，曹参等守职，遵而勿失。彝伦叙：《尚书·洪范》：“彝伦攸叙。”彝伦，指天地人伦之常法。叙，通“序”，次序。

[6]畅：通达。

[7]投命：舍命，拼命。《吴子·励士》：“是以一人投命足惧千夫。”

[8]暨：及。秺（dù）侯：金日 （mì dī）。据《汉书·金日 传》，金日 字翁叔，本匈奴休屠王太子，以敬谨深得武帝宠信，常侍左右。莽何罗与其弟通及小弟安成造反，想行刺汉武帝，金日 察觉其状，抱住莽何罗大叫：“莽何罗反！”得以将莽何罗擒住。金日 因此以忠孝著称，被封为秺侯。秺，地名。在今山东武成。

[9]陆贾：西汉著名政治家，善辞令，常出使异国，武帝拜为太中大夫。曾与周勃、陈平共诛诸吕，陈平乃以奴婢百人、车马五十乘、钱五百万赠陆贾，陆贾以此游汉廷公卿间，名声籍甚。著《新语》十二篇。优游：悠闲自得。班固《答宾戏》：“近者陆子优繇，《新语》以兴。”繇，通“游”。

[10]长卿：司马相如，字长卿。汉武帝时著名大赋家。渊：王褒，字子渊，蜀人，善诗歌，工辞赋。云：扬雄，字子云，西汉末著名大赋家。

[11]子长：司马迁，字子长，武帝时著名史学家、文学家。政：刘向，字子政，西汉著名史学家。骏：刘歆，字子骏，西汉著名史学家。

[12]赵张三王之尹京：指西汉时治理过京兆地区的赵广汉、张敞、王尊、王章、王骏等名臣。《汉书·赵尹韩张两王列传赞》：“自孝武置左冯翊、右扶风、京兆尹，而吏民为之语曰：‘前有赵张，后有三王。’”

[13]定国释之之听理：指西汉时担任过廷尉，以断案廉明著称的于定国、张释之。《汉书·隽疏于薛平彭列传》称“张释之为廷尉，天下无冤民；于定国为廷尉，民自以不冤”。听理，指听取诉讼，处理案件。

[14]汲长孺之正直：指汉武帝时以正直著称的名臣汲黯。汲黯，字长孺，《史记·汲郑列传》称其“好学，游侠，任气节，内行修絜，好直谏，数犯主之颜色”。

[15]郑当时之推士：指汉武帝时以推贤荐士著称的名臣郑当时。郑当时，字庄，《史记·汲郑列传》称他“每朝，候上之闲，说未尝不言天下之长者。其推毂士及官属丞史，诚有味其言之也，常引以为贤于己……闻人之善言，进之上，唯恐后。山东士诸公以此翕然称郑庄”。

[16]终童：指终军。《汉书·终军传》：“终军，字子云，济南人也。少好学，以辩博能属文闻于郡中。年十八，选为博士弟子。”后上书言事，武帝异其文，拜为谒者。死时年仅二十余，故世称“终童”。

[17]贾生：指贾谊。《汉书·贾谊传》：“贾谊，雒阳人也，年十八，以能诵诗书属文称于郡中……文帝召以为博士。是时，谊年二十余，最为少。每诏令议下，诸老先生未能言，谊尽为之对，人人各如其意所出。诸生于是以为能。文帝说之，超迁，岁中至太中大夫。”

[18]翠 （ruí）：谓翠色的冠缨。 ，冠缨下垂的部分。《礼记·内则》：“冠 缨。”孔疏：“结缨颔下以固冠，结之余者，散而下垂，谓之 。”

[19]鸣玉：谓服装上的玉佩鸣响。古代贵族服装，饰以玉佩，行走时玲玲作响。《礼记·玉藻》：“君子在车则闻鸾和之声，行则鸣佩玉。”

[20]禁门：即禁省之门，言门户有禁，非侍卫及通籍之臣，不得入内。

[21]“或被发”二句：此指金日 之事。被发左衽，披散头发，衣襟左开，夷狄之服。《论语·宪问》：“子曰：‘微管仲，吾其被发左衽矣。’”潘岳用之指金日 。泥滓，指人处于卑贱地位。金日 本匈奴人，又是没入官输养马的俘虏。

[22]或从容傅会：指陆贾之事。《汉书·郦陆朱刘叔孙传赞》：“陆贾位止大夫，致仕诸吕，不受忧责，从容平、勃之间，附会将相以强社稷，身名俱荣，其最优乎。”傅会，同“附会”，协调和同。

[23]婴时戮：遭到现实的侮辱或杀害。如李广，自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，成为匈奴闻风丧胆的“飞将军”。六十多岁时，受大将军之害，遂引刀自刭。而赵广汉竟坐腰斩。婴，遭受。

[24]无贵仕：指贾谊等人，才高而无显贵的官职。

[25]上烈：最好的贞刚之士。

[26]佩声：即上面“拖鸣玉”的玉佩的鸣声。

[27]铿锵（kēng qiāng）：形容金玉或乐器声音洪亮。这里指上述人物名声流传，如雷贯耳。

[28]音：指王音。凤：指王凤。二人均为西汉末年专权的外戚。王氏家族在宣帝王皇后、元帝王皇后的庇荫下，前后有十人封侯，五人为大司马。王凤是元帝之舅，封平阳侯，成帝以为大司马大将军，领尚书事。天子不敢自是，公卿见之侧目。临死时，成帝提出由平河侯王谭代其职，而王凤荐从弟王音自代。因王音敬事王凤，卑恭如子。事见《汉书·元后传》。恭：指弘恭。显：指石显。均为汉元帝宠臣。弘恭为中书令，石显为仆射。元帝即位数年，弘恭死，石显代为中书令，专权，通明正直的重臣多受其害，使公卿以下在石显面前都战战兢兢，不敢错半步。事见《汉书·佞幸传》。

[29]熏灼：谓其权势之大，对人如烟熏火燎。《汉书·谷永传》：“建始、河平之际，许、班之贵，顷动前朝，熏灼四方。”

[30]都鄙：指城市与边乡。

[31]十余公之徒：指上文所列萧何、曹参等人。隶齿：相提并论。李善注：“张湛《列子》注曰：‘隶，犹群辈也。’……高诱《吕氏春秋》注曰：‘齿，列也。’”

[32]“才难”二句：《论语·泰伯》：“孔子曰：‘才难，不其然乎？’”谓人才难得。

【翻译】

缅怀萧何、曹参、魏相、邴吉几位宰相，遥想辛庆忌、李广、卫青、霍去病几位名将。奉命出使异域边疆的苏子卿，致使邻国震慑顺服的张博望。或布行教化使社会秩序井然，或举兵征讨使华夏雄威远扬。或面临危难而智勇奋发，或舍身取义而风高节亮。以及金日 之忠孝淳厚，陆贾之优游宴喜。相如、子渊、子云之雄文，马迁、子政、子骏之良史。赵广汉、张敞、三王为出色的京兆尹，于定国、张释之大小案件慎处理。汲长孺不怕犯上进直言，郑当时称人之美举贤士。终军是山东出众的精英，贾谊是洛阳著名的才子。颌下翠色的冠缨飘飞，身上拖曳的佩玉声脆，在宫门中进进出出的人多得很。有的人夷狄衣装与发式，乃从卑贱之中一跃而起；有的人协调和同于公卿，善于望表知里把握人事；有的人功绩卓著，却惨遭现实的残害；有的人大才大能，却无显贵之职可仕。他们都发扬清正之风，成为贞刚之士的佼佼者，垂留美好的名声于后世。臆想其佩玉发出的声音，好像还在耳际铿锵作响。当王音、王凤、弘恭、石显擅权之时，其权势如烈火燎灼四方，如雷电震耀城市与边乡。然而当其死亡之时，完全不能与上述十几位人士并列等量。人才难得，难道不是这样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