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乾坤以有亲可久^[1]，君子以厚德载物^[2]。观夫汉高之兴也，非徒聪明神武^[3]，豁达大度而已也^[4]。乃实慎终追旧^[5]，笃诚款爱^[6]。泽靡不渐^[7]，恩无不逮^[8]。率土且弗遗^[9]，而况于邻里乎？况于卿士乎？于斯时也，乃摹写旧丰^[10]，制造新邑^[11]。故社易置^[12]，枌榆迁立^[13]。街衢如一^[14]，庭宇相袭。浑鸡犬而乱放，各识家而竞入^[15]。籍含怒于鸿门^[16]，沛局蹐而来王^[17]。范谋害而弗许^[18]，阴授剑以约庄^[19]。撛白刃以万舞^[20]，危冬叶之待霜。履虎尾而不噬^[21]，寔要伯于子房^[22]。樊抗愤以卮酒^[23]，咀彘肩以激扬^[24]。忽蛇变而龙摅^[25]，雄霸上而高骧^[26]。曾迁怒而横撞，碎玉斗其何伤^[27]？

【注释】

[1]乾坤以有亲可久：《周易·系辞》：“乾以易知，坤以简能。易则易知，简则易从。易知则有亲，易从则有功。有亲则可久，有功则可大。可久则贤人之德，可大则贤人之业。”谓乾坤相亲，变化始生，事物以成，新陈代谢，便可以久。

[2]君子以厚德载物：《周易·坤·象》：“地势坤，君子以厚德载物。”意谓君子应当效法大地，以宽厚的德行，负载万物。

[3]聪明神武：神明威武。《汉书·叙传》称高帝“实天生德，聪明神武”。

[4]豁达大度：器度开阔，气量宽宏。《汉书·高帝纪》称高祖“宽仁爱人，意豁如也，常有大度”。

[5]慎终追旧：谨慎对待父母的死亡，追念昔日旧情。《论语·学而》：“曾子曰：‘慎终追远，民德归厚矣。’”终，郑玄注：“老死曰终。”

[6]款：《广雅·释诂》：“诚也。”真挚。

[7]泽：恩泽。靡：无，没有。渐：浸入，流到。

[8]恩无不逮：《晏子春秋·内篇杂上》：“今君爱老，而恩无所不逮。”逮，到达。

[9]率土：谓境域之内。《诗经·小雅·北山》：“率土之滨，莫非王臣。”

[10]丰：指沛县的丰邑。刘邦老家所在地。

[11]新邑：指新丰。李善注引《三辅旧事》：“太上皇不乐关中，思慕乡里。高祖徙丰沛屠儿、酤酒、煮饼、商人，立为新丰。”

[12]故社：原有的社庙。

[13]枌（fén）榆：即白榆树。据《汉书·郊祀志》，汉高祖起兵时，曾在枌榆社祈祷。因此，刘邦在关中建造新丰之后，便将故乡的枌榆也移植新邑。

[14]街衢：即街道。如一：与旧丰邑一样。

[15]“浑鸡犬”二句：李善注：“《西京杂记》曰：‘高祖既作新丰，并徙旧社，放犬羊鸡鸭于通途，亦竞识其家。’”浑，混同。

[16]籍：项羽之名。鸿门：地名。即鸿门坡，在今临潼与新丰之间。《汉书·项籍传》载，项羽至函谷关，“闻沛公已屠咸阳，羽大怒……至戏西鸿门，闻沛公欲王关中，独有秦府库珍宝，亚父范增亦大怒”。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无“亚父范增亦大怒”，而是“项羽大怒”。

[17]沛：指沛公。局蹐（jí）：弯腰小步。表示畏惧貌。指刘邦至鸿门向项羽谢罪之状。来王：前来称美项羽为王。《汉书·项籍传》：“明日沛公从百余骑至鸿门谢羽。自陈‘封秦府库，还军霸上，以待大王；闭关以备他盗，不敢背德’。”

[18]范谋害而弗许：指鸿门宴上，范增示意项羽杀刘邦，项羽不应。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：“范增数目项王，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。项王默然不应。”

[19]阴授剑以约庄：指范增授意项庄以舞剑为名，趁机杀死刘邦。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：“范增起，出召项庄，谓曰：‘君王为人不忍，若入前为寿，寿毕，请以剑舞，因击沛公于坐，杀之。’”约，邀结。

[20]撛（lín）：挺，举。万舞：古时用于祭祀的舞蹈。先是武舞，舞者手持兵器；后是文舞，舞者手持鸟羽和乐器。《诗经·邶风·简兮》：“简兮简兮，方将万舞。”毛传：“以干羽为万舞，用之宗庙山川。”因项庄拔剑而舞，故称万舞。

[21]履虎尾：踩着虎尾。《周易·履》：“履虎尾，不咥人，亨。”是说踩到虎尾，不被咬伤，行事通达。虎喻项羽，履者喻刘邦。

[22]寔（shí）要伯于子房：指刘邦早已通过张良跟项伯结好，因而项伯在项庄舞剑时，拔剑与项庄对舞，处处保护刘邦。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载，项伯得知范增劝项羽“急击勿失”之言后，“乃夜驰之沛公军，私见张良，具告以事……良乃入，具告沛公……沛公曰：‘君为我呼入，吾得兄事之。’张良出，要项伯，项伯即入见沛公”。寔，同“实”。要，邀结。伯，项伯。子房，张良。

[23]樊：指樊哙。抗愤：高亢愤慨。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载，项伯与项庄在宴会上对舞，形势十分危急，“张良至军门见樊哙……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……披帷西向立，瞋目视项王，头发上指，目眦尽裂”。卮（zhī）酒：指樊哙进帐后，项羽“与之斗卮酒”，樊哙“立而饮之”。卮，古代盛酒的器皿。

[24]彘肩：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载，樊哙饮酒后，项羽又命“赐之彘肩”，左右给樊哙拿了一条生猪腿，“樊哙覆其盾于地，加彘肩上，拔剑切而啖之”。激扬：激愤高昂。

[25]蛇变：谓蛇化为龙。指刘邦在鸿门宴上及时逃脱后的变化。摅（shū）：腾跃。

[26]霸上：即霸川之西的芷阳，在今陕西西安东。刘邦入关后，驻军于此。骧（xiāng）：昂首。

[27]“曾迁怒”二句：指刘邦从鸿门脱逃后，范增愤怒地拔剑砸碎了刘邦所送的玉斗。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：“亚父受玉斗，置之地，拔剑撞而破之。”曾，通“增”，指范增。迁怒，谓移怒于物。

【翻译】

宇宙万物的法则是“有亲可久”，正人君子的观点是“厚德载物”。考察汉高祖的兴起，不只是他聪明神武，豁达大度。而是他确能关心他人的生老病死，追念旧日的友好交情；真挚诚恳，宽厚爱人。恩泽处处滋润，德惠遍及万民。四境之内尚无遗漏，又何况亲故近邻！又何况卿士辅臣！就在刘邦坐镇长安之后，他还仿照家乡丰邑的模样，在京城附近建造了一座新丰城。旧丰的神社搬新家，故社的榆树迁入京。新丰的街道与旧丰一个样，庭院屋宇的建构也同形。各家的鸡犬虽混杂乱放，到晚来却争着自归其门。想当年项羽在新丰旁的鸿门坂大发雷霆，沛公惶恐万状前去陈情。鸿门宴上，范增阴谋害沛公而项羽默然不应，只好暗中授剑给项庄。想假借举剑万舞杀刘邦，形势危如冬叶之待霜。踩着老虎尾巴而不被吞食，只因项伯重义不忘张子房。樊哙抗愤闯宴会勇灌卮酒，大嚼生猪腿以示心情激扬。沛公脱身忽如蛇变为龙而腾跃，雄踞霸上昂首称汉王。范增迁怒拔剑而横击，玉斗双碎于沛公无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