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王侍中　怀德^[1]粲

伊昔值世乱^[2]，秣马辞帝京^[3]。

既伤蔓草别^[4]，方知杕杜情^[5]。

崤函复丘墟^[6]，冀阙缅纵横^[7]。

倚棹泛泾渭^[8]，日暮山河清。

蟋蟀依桑野^[9]，严风吹若茎^[10]。

鹳鹢在幽草^[11]，客子泪已零^[12]。

去乡三十载，幸遭天下平。

贤主降嘉赏^[13]，金貂服玄缨^[14]。

侍宴出河曲^[15]，飞盖游邺城^[16]。

朝露竟几何^[17]，忽如水上萍^[18]。

君子笃惠义^[19]，柯叶终不倾^[20]。

福履既所绥^[21]，千载垂令名^[22]。

【注释】

[1]怀德：怀念恩德。张铣注：“怀德谓怀魏武帝之德。”于光华《重订文选集评》引孙月峰语，评此诗：“有建安风骨，所少逊者，畦径太分耳。”此诗以“去乡三十载，幸遭天下平”为过渡，此前拟王粲《七哀诗》写罹乱之忧戚，此后写遇魏武之恩待而怀德，畛界过明。

[2]伊昔：往昔。值世乱：遭逢战乱之世。王粲《七哀诗》之一：“西京乱无象，豺虎方遘患。复弃中国去，远身适荆蛮。”所谓为汉献帝初平元年（190）董卓乱京事，即此句之所本。

[3]秣马：喂饱马匹，即备马。辞帝京：辞别西京长安，避乱荆州。

[4]蔓草：此指《诗经·郑风·野有蔓草》。李善注：“《毛诗序》曰：《野有蔓草》，思遇时也。君之泽未流，民穷于兵革，男女失时，不期而合焉。”此句意谓感伤于世之兵乱而已失进仕之机也。

[5]杕（duò）杜：此指《诗经·唐风·杕杜》。毛序曰：“刺时也。君不能亲其宗族，骨肉离散，独居而无兄弟。”朱熹《诗集传》曰：“此无兄弟者，自伤其孤特而求助于人之辞。”后多用以比喻骨肉情谊。此句意谓遭离乱而去乡，方知骨肉情深。

[6]崤函：崤山与函谷关。丘墟：废墟。

[7]冀阙：古时宫廷外公布法令的门阙。《史记·商君列传》：“作为筑冀阙宫庭于咸阳。”《索隐》：“冀阙即魏阙也。冀，记也。出列教令，当记于此门阙。”缅：尽。潘岳《西征赋》：“窥秦墟于渭城，冀阙缅其堙尽。”纵横：谓乱军恣肆横行，无所忌惮。

[8]倚棹（jī zhào）：独一人行船。倚，单独。棹，划水行船。泛：丁福保《文选类诂》：“泛通为涵。《吴都赋》：‘涵泳乎其中。’注引扬雄《方言》曰：‘南楚谓沉为涵。’则泛不作迅音也。”涵即涵泳，谓于水中潜行也。此处泛为渡河之意。泾渭：二水名。皆发源于甘肃，流经陕西，入黄河。

[9]桑野：植桑之田野。

[10]严风：凛冽之寒风。若茎：老树之树茎。李善注引贾逵《国语》注：“若，木晚矣。”意为年久之树。

[11]鹳（guàn）鹢（yì）：皆水鸟。幽草：深草。

[12]客子：旅居异地之人。此指王粲。零：即涕零，谓泪落。

[13]贤主：指曹操。降：赐。嘉赏：重赏。

[14]金貂：胡广谓战国时赵武灵王始效胡服，以金珰饰首，前插貂尾，为贵职的冠饰。汉代则称武弁大冠，诸武官冠之。侍中、中常侍则加金珰，附蝉为文，貂尾为饰。李善注：“时粲为侍中，故云。”玄缨：结冠的黑色带子。

[15]侍宴：陪宴。河曲：河道曲折之处。

[16]飞盖：飞驰之车。盖为车盖，遮阳御雨之具，用以代车。邺城：建安十八年（213）曹操为魏王，定都于此。

[17]朝露：刘良注：“朝露日出则干，人命短促亦犹是焉。”

[18]忽：疾速。水上萍：浮生于水面的萍草。萍浮水面，随风漂荡，因喻漂泊无依之身世。“朝露”二句意谓人生短促，更如浮萍漂泊不定。

[19]笃惠义：自知所受恩义之笃厚。笃，厚重。

[20]柯叶：指如竹、松柏之茎叶。终不倾：此指竹、松柏之茎终不倾斜，其叶终不零落。张铣注“君子”二句意为：“言君子厚其恩义，履其礼度，则如松柏之有心，不改柯叶倾落。”亦即报魏武知遇之恩之意。

[21]福履：福禄。绥：安。《诗经·周南·樛木》：“乐只君子，福履绥之。”此句意为得福禄而自安。

[22]千载：犹言后世也。令名：美名。

【翻译】

早年间，逢乱世，遍地甲兵；饲马整装，辞别长安，远途南行。

仕途失进，我悲伤地把《野有蔓草》诗吟；离乱时，也才知《杕杜》诗中的骨肉深情。

崤函关隘间，已然是废墟荒径；昔日的宫门前，乱军恣肆横行。

孤独一人，我撑舟渡过渭泾；夕阳下，山河是这般荒凉凄清。

蟋蟀在桑林田野，声声哀鸣；寒风凛冽，阵阵吹打着老树的残枝枯茎。

鹳、鹢水鸟，深草中蹇翼翮翎；漂泊无踪的我啊，早已是感慨涕零。

离乡远行，三十年整；今有幸，遇上了天下升平。

贤明的魏王，给我的赏赐不轻；金貂饰冠，再系上长长玄缨。

蒙幸陪宴，随魏王驾临河曲之饮；驾车飞驰，遍游邺城，酣畅尽兴。

人生啊，寿命短促，真如这朝露一瞬；更像这漂泊无依的水上浮萍。

应自知遇明主，恩宠笃殷；一心向主，如松竹，不会叶落茎倾。

享福禄，我已是安心宁神，在后世，将留下美好的名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