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东吴王孙冁然而咍曰^[1]：“夫上图景宿^[2]，辨于天文者也^[3]；下料物土，析于地理者也。古先帝代^[4]，曾览八纮之洪绪^[5]，一六合而光宅^[6]。翔集遐宇^[7]，鸟策篆素^[8]，玉牒石记^[9]，乌闻梁岷有陟方之馆^[10]，行宫之基欤！而吾子言蜀都之富^[11]，禺同之有^[12]；玮其区域^[13]，美其林薮^[14]；矜巴汉之阻^[15]，则以为袭险之右^[16]；徇蹲鸱之沃^[17]，则以为世济阳九^[18]。龌龊而筭^[19]，顾亦曲士之所叹也^[20]；旁魄而论都^[21]，抑非大人之壮观也^[22]。何则？土壤不足以摄生^[23]，山川不足以周卫^[24]。公孙国之而破^[25]，诸葛家之而灭^[26]。兹乃丧乱之丘墟^[27]，颠覆之轨辙^[28]，安可以俪王公而著风烈也^[29]！玩其碛砾而不窥玉渊者^[30]，未知骊龙之所蟠也^[31]；习其弊邑而不睹上邦者^[32]，未知英雄之所躔也^[33]。

【注释】

[1]东吴王孙：作者虚构的人物。冁（chǎn）然：笑的样子。咍（hāi）：讥笑。此句上承《蜀都赋》，西蜀公子盛称山川险阻，而东吴王孙不以为然，故讥笑之。

[2]图：与下句“料”同义，度。景宿（xiù）：星宿。

[3]天文：与下文地理语见《文子·上德》：“天道为文，地道为理。”

[4]帝代：指虞舜之世。

[5]览：通“揽”，经营。八纮（hóng）：大地的极限，犹言八极。洪绪：大业。

[6]六合：四方上下。光宅：占有，统。《尚书序》：“光宅天下。”

[7]翔：飞。遐宇：远方。

[8]鸟策：用古文字将古代帝王的业绩刻在竹简上。鸟，如鸟迹一样的古文字。策，竹简。篆素：用篆文记在白帛上。素，帛。

[9]牒：五臣本作“谍”。胡克家曰：“牒”当作“谍”。胡绍煐亦谓正文当作“谍”。谍，谱记。

[10]乌：何，哪里。梁、岷：梁州和岷山，都为蜀地。此处以梁、岷指称蜀国。陟方：见《尚书·舜典》：“五十载，陟方乃死。”舜在位五十年，巡行南方，死在苍梧之野，并葬在那里。陟，升。方，道。依孔安国说。后遂指王者巡视。

[11]吾子：对西蜀公子的尊称。

[12]禺（yú）、同：指禺山、同山，其址不详。

[13]玮（wěi）：美，赞赏。

[14]薮（sǒu）：湖泽。这里泛指蜀地川流。

[15]矜：矜夸，自尊自大地夸耀。巴汉之阻：巴东和汉中险阻。此指蜀之险要扞关。刘渊林注：“巴汉之阻，巴郡之扞关也。”

[16]袭险：重险。右：首位。高步瀛《文选李注义疏》曰：“此言袭险之右者，谓蜀地为重险之首。”

[17]徇（xùn）：炫耀。刘渊林注：“亡身从物曰徇，夸物示人亦曰徇。”蹲鸱（chī）之沃：此句化用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卓王孙语：“吾闻汶山之下，沃野，下有蹲鸱，至死不饥。”蹲鸱，老芋头。因状如蹲伏的鸱，故称。

[18]世济阳九：世世代代可以靠沃野中盛产的芋头度过荒年。阳九，指灾难之年或厄运。语出《汉书·律历志》。

[19]龌龊（wò chuò）：气量狭窄，拘泥小节。筭（suàn）：同“算”，计量。

[20]曲士：乡曲之士，见寡识陋之人。

[21]旁魄：即磅礴。都：胡克家《文选考异》以为衍文，涉注误加。胡绍煐、高步瀛说皆同。

[22]壮观：远见。

[23]摄生：养生。

[24]周卫：四周防卫。

[25]公孙：指公孙述。《后汉书·公孙述传》记载，公孙述于王莽末年称王西蜀，为汉光武将吴汉所灭。国之：以之为国。之，指蜀地。

[26]诸葛：指诸葛亮。汉末诸葛亮辅助刘备建立蜀国。诸葛亮卒，蜀不久被魏将邓艾平灭。

[27]丘墟：废墟。

[28]轨辙：车轮行过留下的痕迹。比喻以往曾有人走过的道路或做过的事。

[29]俪：附着。著：胡克家曰，当作“奢”。奢，张大。风烈：功业。

[30]碛砾（qì lì）：浅水中现出的沙滩。玉渊：产玉的深渊。

[31]骊龙：黑龙。蟠（pán）：龙栖息时作盘曲之状。

[32]弊邑：对蜀都的贬称。弊，通“敝”。上邦：对吴都的美称。

[33]所躔（chán）：居住的地方。躔，居。

【翻译】

东吴王孙讥笑说：“上观天象形分野，下析物土分区域。古代英明帝王曾经营伟大宏业，居临天下。飞巡远方，游幸所至，留下的鸟迹篆帛古简，封禅的玉刻石碑遗迹，又何曾在巴蜀见到陟方之馆，行宫遗址！您却赞美蜀都富足，禺、同富有；称赏它的地区宽广，颂扬它的森林湖泽；矜夸巴山蜀水的险峻，叹为天下重险之冠；炫耀满山遍野的芋头，以资度过灾荒之年。计量地域，拘泥小节，只是见寡识陋的腐儒眼界；把地区与都城混同评论，也算不得睿智大家的高见。道理何在？土壤不足以养生，山川不足以防卫。公孙述在蜀建国而国亡，诸葛亮在蜀立家而家破。这都是丧乱的废墟，覆灭的陈迹，何能使王公依附蜀地张大功业！所以只玩赏沙石浅滩、不见藏玉深渊的人，哪知黑龙栖息之处；只熟悉穷乡僻壤、不见富庶上邦的人，不知英雄建功之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