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孟为元王傅^[1]，傅子夷王及孙王戊^[2]。戊荒淫不遵道^[3]，作诗讽谏曰：

肃肃我祖，国自豕韦。黼衣朱黻，四牡龙旂^[4]。

彤弓斯征，抚宁遐荒。总齐群邦，以翼大商^[5]。

迭彼大彭，勋绩惟光。至于有周，历世会同^[6]。

王赧听谮，寔绝我邦。我邦既绝，厥政斯逸^[7]。

赏罚之行，非繇王室。庶尹群后，靡扶靡卫^[8]。

五服崩离^[9]，宗周以坠^[10]。我祖斯微，迁于彭城^[11]。

在予小子^[12]，勤唉厥生^[13]。厄此嫚秦，耒耜斯耕^[14]。

悠悠嫚秦^[15]，上天不宁。乃眷南顾^[16]，授汉于京^[17]。

於赫有汉^[18]，四方是征。靡适不怀，万国攸平^[19]。

乃命厥弟^[20]，建侯于楚^[21]。俾我小臣^[22]，惟傅是辅^[23]。

矜矜元王^[24]，恭俭静一^[25]。惠此黎民^[26]，纳彼辅弼^[27]

享国渐世^[28]，垂烈于后^[29]。乃及夷王^[30]，克奉厥绪^[31]。

咨命不永^[32]，惟王统祀^[33]。左右陪臣，斯惟皇士^[34]。

如何我王^[35]，不思守保^[36]。不惟履冰，以继祖考^[37]。

邦事是废^[38]，逸游是娱^[39]。犬马悠悠^[40]，是放是驱^[41]。

务此鸟兽^[42]，忽此稼苗^[43]。蒸民以匮，我王以媮^[44]。

所弘匪德，所亲匪俊。唯囿是恢^[45]，唯谀是信^[46]。

睮睮谄夫^[47]，谔谔黄发^[48]。如何我王，曾不是察^[49]。

既藐下臣^[50]，追欲纵逸。嫚彼显祖，轻此削黜^[51]。

【注释】

[1]傅：古官名。汉高后元年置太傅。元王：指楚元王。楚元王，名交，字游，汉高祖刘邦之弟。高祖即位，立为楚王。

[2]傅：辅导，辅助。夷王：元王子，名郢客。戊：夷王子。《汉书》颜师古注曰：“官为楚王傅而历相三王也。”

[3]不遵道：不遵守王道。

[4]“肃肃”几句：谓韦氏封为诸侯，故得服黼黻（fǔ fú）、建龙旂。肃肃，敬。我祖，指韦姓之祖。豕韦，豕韦氏，古国名。黼衣，衣上画斧形，黑白为彩。朱黼，古代上公之服。四牡，四匹雄马。龙旂，画龙图纹之旗，古代王侯作仪卫用。

[5]“彤弓”几句：谓使诸侯联合起来辅助殷王朝治理好天下。彤弓，赤色弓。《诗经·小雅》篇名。毛序曰：“《彤弓》，天子锡有功诸侯也。”按，诸侯有功于天子，天子赐以彤弓等物，设宴款待之。颜师古曰：“言受彤弓之赐，于此得专征伐也。”故曰“彤弓斯征”。抚宁，安抚。遐荒，边远。荒，远。总齐，统一，协同。群邦，指诸侯。翼，佐助。商，殷。

[6]“迭彼”几句：言豕韦氏历世为诸侯预会同礼。迭，互。大彭，《国语》曰：“大彭、豕韦为商伯矣。”光，光大。有周，周朝。历世会同，世代相继为诸侯而参与盟会。

[7]“王赧（nǎn）听谮（zèn）”几句：言自从绝了豕韦氏之后，政教逸漏，政令不行。王赧，周末王，听谗受谮，绝豕韦氏。谮，诬陷之言。绝，灭绝。逸，放。

[8]“赏罚”几句：谓赏罚之行不由王室，而由诸侯出。众官、诸侯无扶卫之者。庶尹，众官之长。群后，诸侯。靡，无。

[9]五服：古代王畿外围，每五百里为一服，以距离远近分为五服：甸服、侯服、绥服、要服、荒服。崩离：意谓亲疏距离被打乱。

[10]宗周以坠：言周之宗社从此而坠。

[11]“我祖”二句：言我之祖先于此遂微，于是迁居彭城。微，衰微。

[12]予小子：韦孟自称。

[13]唉：叹词。叹己生之微。

[14]“厄此嫚（màn）秦”二句：言因厄于秦之嫚毒之法而耕于野。厄，困厄。嫚，轻慢。耒耜（lěi sì），上古时代翻土农具。耜以起土，耒为其柄。早先用木，后改为铁。

[15]悠悠：忧思。

[16]乃眷：谓上天眷念生命。南顾：高祖起事在丰沛，在秦之南边，故曰南顾。

[17]授汉于京：以秦之京邑，授予汉。

[18]於：叹词。赫：明亮貌。

[19]“靡适不怀”二句：谓汉兵所往之处，人皆思附而来，万国所以平也。适，处。怀，思，来。攸，所。

[20]乃：于是。厥弟：其弟，指高祖之弟元王。

[21]建侯于楚：诸侯封于楚。

[22]俾：使。小臣：韦孟自谦之辞。

[23]惟傅是辅：忠于傅之职守。

[24]矜矜：坚强貌。

[25]恭俭静：恭敬静守一道。

[26]惠此黎民：言能惠爱众庶。

[27]纳：采纳。辅弼：辅佐。弼，亦辅。

[28]享国渐世：谓楚元王即位二十七年而薨。渐，没。

[29]垂烈于后：垂遗业于后嗣。烈，业。

[30]夷王：元王子，立四年而薨。

[31]克奉厥绪：谓奉其次序。

[32]咨：嗟。永：长。

[33]惟王：谓王戊。统祀：续其嗣。

[34]皇士：美士。谓左右陪从之臣皆美上。

[35]我王：指王戊。

[36]守保：守其富贵，保其社稷。

[37]“不惟”二句：言不思念敬慎如履薄冰之义，用继其祖考之业也。祖考，本指祖、父。这里指祖辈大业。

[38]邦事：国家大事。废：废弃不理。

[39]逸游：逸乐，嬉戏。

[40]犬马：言王戊沉湎于犬马声色。

[41]放、驱：犬为放，马为驱。

[42]务：专事。

[43]稼苗：庄稼。

[44]“蒸民”二句：言庶民失此稼穑，以致困匮，而王反以为乐。蒸民，百姓。媮（yú），快乐。

[45]囿：苑囿。恢：扩大。

[46]谀：谄言。

[47]睮睮（yú）：眼色谄媚貌。

[48]谔谔（è）：直言争辩貌。黄发：指老人。

[49]曾：岂。

[50]藐：小看。下臣：韦孟自谓。

[51]“嫚彼显祖”二句：谓轻视先王之业，无德而被削黜。嫚，轻视。

【翻译】

韦孟曾为楚元王傅，后来又辅佐过元王之子夷王，和元王之孙王戊。王戊荒淫无道，就作了这首《讽谏》诗规劝他。诗这样说：

我所敬仰的先辈，建邦立国唤作豕韦氏。朱裳绂衣，四马龙旗。

天子赐以彤弓，恩威八荒尽披。会集了诸侯，来拥戴殷商。

与大彭互称为伯，功业勋绩闪耀着光芒。到了周朝，参与诸侯盟会历代享有荣光。

周赧王听信谗言，灭了我的家邦。豕韦氏既灭，国政从此逸放。

王室大权旁落，赏罚无方。诸侯属国，零落无所依傍。

天下分崩离析，周朝至此而亡。我祖从此衰落，于是迁到彭城。

像我这样不起眼的人，还是勤敬一生。后又遇上暴秦，豕韦氏失去了爵位，只能躬耕于田野。

暴秦啊暴秦，上天难以安宁。苍天有灵，高祖起事取代了秦嬴。

大汉既立，四方是征。人心思归，天下升平。

于是分封高祖之弟，就有楚王大名。我这无能之人，成了元王傅臣。

兢兢业业元王，勤勉专一朝政。接受我的辅佐，造福黎民百姓。

元王去世之后，至今盛传美名。郢客即位为夷王，一切依循原章程。

可叹天不假年，夷王四年而薨。王戊继嗣，上下仍是有识之士。

为何王戊这人，不懂守富贵保社稷。不肯谨慎从事，唯祖业是继。

国家由此衰败，只求游猎嬉戏。声色犬马，无所不喜。

专事游猎，忽略农桑。庶民困匮，我王反以为乐。

与德乖离，亲近佞臣。扩建游乐之所，信任奸佞鼠辈。

邪恶之徒沾沾自喜，忠信老臣衰老不济。为何我王，全然不知。

既看不起我老朽无能，又一味穷奢极侈。慢侮了先王之业，又不管国力的日益衰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