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臣昉顿首顿首,死罪死罪:窃寻獯猃侵轶[1],暂扰疆陲[2];王师薄伐[3],所向风靡[4]。是以淮徐献捷,河兖凯归[5]。东关无一战之劳[6],涂中罕千金之费[7]。而司部悬隔[8],斜临寇境[9],故使狡虏凭陵[10],淹移岁月[11]。故司州刺史蔡道恭,率厉义勇,奋不顾命,全城守死,自冬徂秋[12];犹有转战无穷,亟摧丑虏[13]。方之居延,则陵降而恭守;比之疏勒,则耿存而蔡亡[14]。若使郢部救兵[15],微接声援[16],则单于之首[17],久悬北阙[18]。岂直受降可筑[19],涉安启土而已哉[20]!寔由郢州刺史臣景宗受命致讨[21],不时言迈[22],故使猬结蚁聚[23],水草有依[24]。方复按甲盘桓[25],缓救资敌[26],遂令孤城穷守[27],力屈凶威[28]。虽然,犹应固守三关[29],更谋进取,而退师延颈[30],自贻亏衄[31]。疆埸侵骇[32],职是之由[33]。不有严刑[34],诛赏安置[35],景宗即主[36]。
【注释】
[1]窃寻:暗自探究。獯猃(xūn xiǎn):匈奴名。此指后魏。侵轶:突袭,包抄。
[2]疆陲:边境。
[3]王师:指梁军。薄伐:征伐。薄,发语词。
[4]风靡:顺风倾倒。
[5]“是以淮徐”二句:淮、徐、河、兖,指淮河、徐州、济河、兖州,皆梁地。献捷,报捷。凯归,胜利而归。
[6]东关:关隘名。即东兴堤。三国吴黄龙二年(230)始筑,以遏巢湖水。建兴元年(252)十月,诸葛恪会众于东兴,更筑大堤,并于左右两侧傍山筑两城。一名东关,一名西关。事见《三国志·吴书·诸葛恪传》。故址在今安徽含山县西南。
[7]涂中:地名。罕:无。千金之费:刘良注:“凡起十万之师,日费千金也。”
[8]司部:司州。南朝宋刘裕收复河南,置司州。悬隔:谓去京城远。
[9]斜临寇境:谓司州面临北魏。斜临,因与北魏交界而贬言之。
[10]狡虏:狡猾的敌人。凭陵:侵凌,进逼。
[11]淹移:延宕。
[12]“故司州”几句:李善注引刘璠《梁典》曰:“天监三年,司州刺史汉寿伯蔡道恭卒于围。道恭少以勇力闻。及病,犹自力战,守城数日,不能起,闻战鼓声,愤吒而卒。众犹拒守,无有二心,攻围二年,无有叛者。入秋,霖雨洪澍,一夜城颓,壮士犹不降。及城陷,捶其余众,求恭尸,卒不能得也。”徂,往。
[13]亟:数。丑虏:北魏。
[14]“方之”几句:这几句谓蔡道恭过于李耿二人。陵降而恭守,指李陵败降,蔡道恭死守。《汉书·武帝纪》:“(武帝)遣骑都尉李陵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,与单于战。斩首虏万余级。陵兵败,降匈奴。”居延,县名。故地在今内蒙古额济纳旗。西汉置,属张掖郡,为郡都尉治所。踈勒,即疏勒。汉西域城国,故地在今新疆喀什一带。《后汉书·耿弇传》曰:耿恭,字伯宗,为戊己校尉。恭以疏勒城旁有涧水可固,乃据之。匈奴复来攻恭,于城中穿井十五丈,不得水,恭仰叹曰:“闻昔贰师将军拔佩刀刺山,飞泉涌出;今汉德神明,岂有穷哉!”乃整衣服,向井再拜,为吏士祷,有顷,飞泉奔出,众皆称万岁。乃令吏士扬水示虏,以为神明,遂引去。
[15]郢部:郢州。曹景宗时为郢州刺史。
[16]微接:稍相接应、会合。声援:声势相通,互为声助。
[17]单(chán)于:汉时匈奴称其君长为单于。此指后魏主。
[18]北阙:古代宫殿北面之门楼。
[19]受降可筑:《汉书·武帝纪》:“(汉武帝)遣因杅将军公孙敖筑塞外受降城。”受降城,故城在今内蒙古乌拉特中旗北。
[20]涉安启土:李善注引《汉书》曰:“涉安侯于单于,以匈奴单于太子降。”启土,开启夷狄之土。
[21]受命致讨:奉皇帝诏命致力讨伐北魏。
[22]不时:不及时。言:语气词。迈:行。
[23]猬结蚁聚:喻人多而聚集在一起。
[24]水草有依:李善注引《汉书》曰:“猃狁獯鬻居于边地,逐水草迁徙。”
[25]按甲:李善注引《魏志》曰:“司马文王征诸葛诞,六军按甲,而诞自困。”按,下甲。盘桓:不进。
[26]资敌:助敌。
[27]孤城:指司州。
[28]力屈:犹言力挫。凶威:凶贼为害。
[29]三关:谓上党关、壶口关、石陉关。《后汉书·冯衍传》:“夫上党之地,有四塞之固,东带三关,西为国蔽。”
[30]延颈:李善谓戍关名。
[31]自贻:自取。亏衄(nǜ):亏损,挫折。
[32]侵骇:受侵,惊骇。
[33]职是之由:唯此职司是问。
[34]严刑:严峻的法制。
[35]诛赏安置:赏罚难以分明。置,用。
[36]主:谓罪魁祸首。按,据钱锺书《管锥编》,某即主,为古代法律常用语。此前为罪状,后作判词。
【翻译】
臣任昉顿首顿首,死罪死罪:我获悉北方匈奴为患,骚扰边疆,王师讨伐,所向披靡。淮河、徐州捷报频传;济河、兖州胜利而归。东关一战,未动兵甲而城池已获;涂中之役,轻而易举而不费千金。然而,司州远离京城,面敌而据,故易遭顽敌侵凌,此事由来已久。司州刺史蔡道恭,亲率义勇之士,奋不顾身,全城死守,从头年冬天坚持到来年秋季,转战抗争,屡挫凶顽。如若将他与李陵相比,那么李陵降敌而道恭坚守;将他与耿恭相比,则耿恭生还而道恭阵亡。当时,要是郢州援兵稍加声援接应,敌人首级早已悬诸国门。远非修筑受降城,开启夷狄之土可相与比拟!实在是由于郢州刺史曹景宗枉受皇命,征讨不力,坐失战机致使敌人尚能聚集一处,得以喘息。再说,曹景宗按兵不动,延宕盘桓,耽误援救等于帮助敌人,于是使司州孤城无援,拼死坚守,奋力抵抗,直到最后。纵然如此,曹景宗还是应该固守三关,再图进取,不料他竟然退师延颈,束手待毙。战事失利,唯职是问,不依军法,置赏罚于何地?曹景宗就是罪魁祸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