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“嶰涧阒^[1]，冈岵童^[2]。罾罘满^[3]，效获众^[4]。回靶乎行邪睨^[5]，观鱼乎三江^[6]，泛舟航于彭蠡^[7]，浑万艘而既同^[8]。弘舸连舳^[9]，巨槛接舻^[10]。飞云盖海^[11]，制非常模^[12]。叠华楼而岛跱^[13]，时仿佛于方壶^[14]。比鹢首而有裕，迈馀皇于往初^[15]。张组帏^[16]，构流苏^[17]。开轩幌^[18]，镜水区^[19]。槁工楫师^[20]，选自闽禺^[21]。习御长风^[22]，狎玩灵胥^[23]。责千里于寸阴，聊先期而须臾^[24]。棹讴唱^[25]，箫籁鸣^[26]。洪流响，渚禽惊^[27]。弋磻放^[28]，稽鹪 ^[29]。虞机发^[30]，留 ^[31]。钩铒纵横^[32]，网罟接绪^[33]。术兼詹公^[34]，巧倾任父^[35]。筌 ^[36]，鲡鲿 ^[37]，罩两 ^[38]，罺 ^[39]。乘鲎鼋鼍^[40]，同罛共罗^[41]，沉虎潜鹿^[42]， 僒束^[43]。 鲸辈中于群犗^[44]，搀抢暴出而相属^[45]。虽复临河而钓鲤，无异射鲋于井谷^[46]。结轻舟而竞逐^[47]，迎潮水而振缗^[48]。想萍实之复形^[49]，访灵夔于鲛人^[50]。精卫衔石而遇缴^[51]，文鳐夜飞而触纶^[52]。北山亡其翔翼^[53]，西海失其游鳞^[54]。雕题之士，镂身之卒^[55]，比饰虬龙，蛟螭与对^[56]。简其华质^[57]，则亄费锦缋^[58]；料其虓勇^[59]，则雕悍狼戾^[60]。相与昧潜险^[61]，搜瑰奇^[62]，摸蝳蝐^[63]，扪觜 ^[64]。剖巨蚌于回渊^[65]，濯明月于涟漪^[66]。毕天下之至异，讫无索而不臻^[67]。谿壑为之一罄，川渎为之中贫^[68]。哂澹台之见谋^[69]，聊袭海而徇珍^[70]。载汉女于后舟^[71]，追晋贾而同尘^[72]。汩乘流以砰宕^[73]，翼飔风之 ^[74]。直冲涛而上濑^[75]，常沛沛以悠悠^[76]。汔可休而凯归^[77]，揖天吴与阳侯^[78]。

【注释】

[1]嶰（xiè）：山谷。涧：山夹水，溪。阒（qù）：寂静。

[2]岵（hù）：草木茂盛的山。童：无草木，光秃秃的山。

[3]罾（zēng）、罘（fú）：均为罗网。

[4]效获众：收获众多。

[5]回靶：调转马头。靶，马缰绳。行邪睨（nì）：一面行走，一面随意观看。睨，斜视。这里指已经把天地之间的猎物一网打尽，故不经意地随意观看，不正视。

[6]三江：泛指吴地江河湖泊。

[7]舟航：船。彭蠡：鄱阳湖的古名。

[8]浑万艘而既同：万艘同航，混杂湖面。极言鄱阳湖之开阔。

[9]弘舸（gě）：大船。舳（zhú）：船后持舵处。指船尾。

[10]巨槛：大船。槛，即 。舻：船头。

[11]飞云盖海：刘渊林注：“飞云、盖海，吴楼船之有名者。皆雕镂采画，有轩 华槛之船也。”

[12]制非常模：飞云、盖海的形制与众不同，超群不凡。

[13]叠华楼而岛跱（zhì）：华丽楼船众多，重重叠叠，像岛屿一般耸立湖中。跱，同“峙”，耸峙。

[14]时仿佛于方壶：时时如方壶山的宫阙一般依稀可见。方壶，东海中的仙山名。

[15]“比鹢首”二句：鹢首、馀皇，皆船之极丽者。《春秋左传·昭公十七年》：“楚师继之，大败吴师，获其乘舟馀皇。”（依张铣说。）有裕，多。迈，超过。

[16]张组帏（wéi）：张设彩色丝绸制成的帷幕。

[17]构流苏：用色彩缤纷的丝线制成的穗子点缀。

[18]开轩幌：敞开门窗，拉开帷帐。

[19]镜水区：水面明如镜。

[20]槁工楫师：划船的水手。槁，通“篙”，撑船长竿。楫，划船桨。

[21]闽：地名。在今福建。禺（yú）：地名。在今广东。

[22]习御长风：善于在风波中运行。长风，大风。

[23]狎（xiá）玩：戏弄。灵胥：伍子胥神。吴地传说吴王杀子胥后，沉其尸于江，后为神，江上水手无不畏尊子胥神，唯此水手艺高胆大，敢戏弄子胥神。

[24]“责千里”二句：求千里之远于一刹那间，先于所期，从容而至。此形容篙工楫师驾驭之精。聊，姑且。须臾（yú），从容。

[25]棹（zhào）讴唱：鼓棹而歌。棹，划船工具。短的叫枻、楫，长的叫棹。

[26]箫、籁（lài）：皆为管乐器。此处泛指各种乐器。

[27]渚（zhǔ）禽：水中小岛上的鸟类。

[28]弋（yì）：弋射。用绳系箭，射中猎物后，收绳即得。磻（bō）：拴在箭绳上的石头。

[29]稽：留住。此指射中。鹪 （jiāo míng）：鸟名。传说中的神鸟，状似凤凰。

[30]虞：主管畋猎场地的人。机：弩弓上控制发箭的机关。

[31]䴔䴖（jiāo jīng）：水鸟名。

[32]钩铒：鱼钩和钓饵。铒，通“饵”。纵横：言其多。

[33]网罟（gǔ）接绪：渔网的总绳交叉相接。形容所撒渔网之多。

[34]术兼詹公：捕鱼的技术胜过詹公。詹公，詹何。古代传说中的善钓者。据《列子·汤问》记载，他以独茧丝做纶，芒针为钩，荆竹为竿，米粒为饵，在百仞之渊垂钓，得盈车之鱼。

[35]巧倾任父：技巧超过任父。任父，即任公子，古代传说中的人物。《庄子·外物》记载，说他用巨钩大缯，以五十头牛为饵，在东海中钓鱼，海水为之震荡。

[36]筌（quán）：捕鱼器。这里指用筌捕鱼。 （gèng méng）：也作“ ”，鲟类鱼。

[37]鲡（lí）：据孙志祖、胡克家考证，“鲡”为“ （sǎ）”之误。 ，一种网，如箕形，后狭前广。鲿（cháng）：鱼名。 （shā）：同“鲨”。

[38]罩：捕鱼工具。两 （jiè）：即比目鱼。

[39]罺（cháo）：捕鱼工具。这里用作动词。 （hào）：一种特大的虾。 （xiā）：同“虾”。

[40]乘鲎（hòu）：介类动物。十二足，似蟹。鼋（yuán）：一种背有甲壳的爬行动物。鼍（tuó）：即扬子鳄。

[41]同罛（gū）共罗：同入罗网。罛，大渔网。

[42]沉虎潜鹿：深藏水中的虎鱼、鹿鱼。虎鱼，头身似虎。鹿鱼，有角似鹿。

[43] （zhí）：绊马索。此处指羁绊。 （lǒng）：牵制。僒（jǔn）：困窘。束：束缚。

[44] （huī）鲸辈中于群犗（jiè）：强健巨大的鲸鱼群被牛饵钓住。 ，强大有力的鱼。犗，阉过的牛。这里指用阉过的牛做钓饵。

[45]搀抢暴出而相属：彗星疾出而相互连接。《淮南子·览冥训》：“画随灰而月运阙，鲸鱼死而彗星出，或动之也。”古人认为鲸鱼死，彗星出，是将有兵祸之兆。

[46]“虽复”二句：在江海中经历如此惊心动魄的捕钓，即使再临大河钓鲤，亦无异于井谷中射鲋，微不足道。鲋，小鱼，常附水而行。

[47]结轻舟而竞逐：轻舟相连，竞渡比赛。结，吕向注：“结，谓两舟并系。”竞逐，竞争比赛。

[48]迎潮水而振缗（mín）：逆潮水而上挥缗钓鱼。缗，钓鱼用的丝线。

[49]想萍实之复形：向往楚昭王渡江、萍实入舟这样吉祥之事复现。《孔子家语·致思》载，楚昭王渡江，江中一物圆而红，大如斗，直触王舟。王使人问于孔子，孔子告诉使者，这就是萍实，可剖而食之，象征着吉祥，唯有霸者才能得到它。楚昭王就吃了萍实。

[50]夔（kuí）：古代传说中的一种怪兽。据《山海经·大荒东经》记载，此种野兽如牛，黑色，无角，一足。但能在水中生存，入水产生巨风，声振如雷。鲛人：见前注。因夔又能水居，故曰“访灵夔于鲛人”。

[51]精卫衔石：精卫鸟衔石填海。古代传说炎帝的女儿游东海，溺水而死，化为精卫鸟，常衔西山树枝及石头去填海。传说记载于《山海经·北山经》。缴（zhuó）：系在箭上的丝绳。这里泛指弋。

[52]文鳐（yáo）：一名飞鱼。产南海，有翅与尾，一群群在水上翻飞滑翔。纶（lún）：钓鱼用的丝绳。这里也用来指弋。

[53]翔翼：飞鸟。这里指精卫。

[54]游鳞：游鱼。这里指文鳐。

[55]“雕题之士”二句：额上与身上画有各种花纹图形的士卒。《春秋左传·哀公七年》记载古代南方有些国家断发文身以为习俗。题，额。

[56]“比饰虬龙”二句：士卒雕额镂身，其色彩花纹可与虬龙蛟螭相比。虬、龙、蛟、螭（chī），都为龙的别名。

[57]简其华质：检阅华美的身躯。简，检阅。

[58]亄（yì）费：美丽而有光彩。亄，通“懿”，美。费，斐，有光彩。锦缋（huì）：锦绣。

[59]料：估量。虓（xiāo）勇：勇猛。

[60]雕悍狼戾：凶猛暴戾如雕似狼。

[61]相与：一起。昧：胡炤煐曰“昧”当作“眜（mò）”，高步瀛《文选李注义疏》曰：“此赋正当作‘眜’，莫佩切，如胡氏之说矣。”眜，指冒险。潜险：潜入深险水中。

[62]瑰奇：珍奇之宝。

[63]蝳蝐（dài mào）：即玳瑁。海中龟类动物，有美丽光滑的甲壳。

[64]觜 （zuǐxī）：一种大龟。

[65]剖巨蚌：剖开大蚌摘取明珠。回渊：深渊。

[66]明月：明月珠，珍珠中最明亮者。涟漪（yī）：和风吹拂水面所起之水波。

[67]讫：竟。臻（zhēn）：至，到。

[68]贫：穷，尽。

[69]哂（shěn）澹（tán）台之见谋：笑澹台的玉璧被河神谋劫。《博物志》记澹台子羽持玉璧渡河，河伯欲得玉璧，起风波，使两龙夹舟，澹台子羽奋剑斩龙，登岸投璧于河，河伯三归玉璧，子羽毁璧而去。

[70]聊：姑且。袭海：入海。徇珍：寻求珍宝。

[71]汉女：传说中的神女，居汉水边，拥有两颗大如荆鸡之卵的珍珠。典出《韩诗内传》：郑大夫交甫到楚国去，途经汉水，遇见汉水神女佩着大如鸡卵的明珠。汉水神女赠珠于郑交甫，郑交甫受而怀之，离去后才十步，明珠、汉女均已不见。此句言吴王竟能载汉女于后船。

[72]晋贾：晋国大夫。《春秋左传·昭公二十八年》记其事：贾大夫貌丑但娶美妻，妻三年不言不笑。贾大夫带妻皋泽射雉，猎获，显示了才能，其妻才开始说笑。同尘：同蒙尘垢。以上二句意谓带汉女入海求宝如同贾大夫与妻皋泽射雉。

[73]汩：水流急疾。砰宕（pēng dàng）：船行击水发出的声音。

[74]翼飔（sī）风：急疾如鸟之两翼，凭借疾风之势。 （liú）：风声。

[75]直冲涛而上濑（lài）：舟船冲破浪涛勇往直前。濑，急流。

[76]沛沛、悠悠：漂流远行貌。

[77]汔（qì）：庶几。休：休息。凯：欢乐。

[78]揖：礼揖，辞别。天吴：传说中的水神。《山海经·海外东经》有载，朝阳之谷神为天吴，是水伯。又载，有神人，八首，人面，虎身，十尾，名曰天吴。阳侯：阳国侯。传说他溺水而死，化为波涛之神。

【翻译】

“溪谷空寂静，山冈草木尽。罗网装满，猎物丰盈。回马缓行，随意观赏，三江去捕鱼，鄱阳可泛舟，湖面聚万艘。宏舸巨舟，衔接相连。飞云、盖海，规模形制超群非凡。华楼重重如岛屿耸立湖中，依稀隐约似方壶仙山宫阙。华丽辉煌，压倒名船鹢首号；楼阁精致，盖过当年馀皇舟。张设彩绸帷幕，上结丝线流苏。门窗帐幔敞开，映入如镜水面。船工水手，选自闽、禺。狂风恶浪，等闲视之，艺高胆大，戏弄灵胥。千里之遥一刹那，从容不迫先期到。鼓棹歌唱，箫管齐鸣。洪波涛响，渚鸟惊魂。施放弋磻，射中鹪 。虞人箭发， 䴖毕命。水中钩饵，纵横密布，网罟纲端，处处交接。捕鱼技巧胜詹公，巨钩垂钓超任父。筌获 ，网打鲿鲨，罩困比目，罺收龙虾。乘鲎鼋鼍同入罗网，虎鱼鹿鱼一齐就擒。巨鲸成群吞牛饵，彗星疾出不停歇。经历如此捕捞大场面，即使再临大河钓鲤鱼，无异井谷射小鲋。轻舟并系，比赛竞渡，逆浪前进，挥出钓钩。希望萍实祥瑞能再现，且向鲛人访灵夔。精卫衔石遇弋箭，文鳐夜飞触钓竿。北山于是飞鸟尽，西海由此游鱼无。画额文身之士卒，色彩仿虬龙，图案效蛟螭。检阅他们的彩绘身体，美丽有光彩；估量他们勇猛强悍，凶狠如雕狼。一起冒险潜入海，搜寻奇珍，摸索玳瑁，捉住觜 。沉沉深渊剖巨蚌，水波清丽洗明珠。天下一切稀罕物，没有一件求不到。溪壑被搜索精光，川渎被扫荡干净。笑澹台玉璧，见取河伯，姑且海上再觅珍宝。后船乘坐汉水女神，如同晋贾载妻射雉。水流急疾，涛声如响雷，飕飕如飞，乘风如添翼。惊涛骇浪，直冲向前，漂漂荡荡，悠悠远去。打猎已尽兴，庶几可休息，凯旋而归，其乐无穷，向天吴、阳侯，礼揖告辞。